唐翎一脚踩在唐轩的脚背上,迫使他松开了手,唐翎复又冷笑:"我若将今日的事情说与父母听,你看爹爹不收拾你,若是妹妹我不能嫁入国公府,我便没有你这个哥哥!"
"好好,我帮你还不成嘛!"
这厢尔雅几个人还在摆弄唐翎带来的匣子,凌细柳抬眼瞥了匆匆走出水榭的唐轩一眼,没一会儿唐翎也回到众人跟前,随意选了个花签,还没玩够一局,唐翎便叫喧着没意思。
闺阁小姐们聚在一起左右不过是投壶、博戏、棋弈这些游戏,要说没意思,那倒是真的,小姐们旁的事情没有,时间却是大把的,这些游戏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谁真能从中找到乐趣不成。
唐翎抚掌笑道:"你们几个是不是第一次来国公府?"
安国公年纪大了,并不喜欢官场上的那套游宴风气,是以国公府甚少设宴,贵族小姐们也就没有机会游览国公府,是以几位小姐都如实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是头一次来。
"你们还不知道吧,国公府有一处梅园。里头遍植梅树,什么白碧垂枝、骨红垂枝、美人梅、金丝梅……应有尽有,比皇宫的御花园品种还多,此时正值花开时节,不如我们一同去赏梅,也好拣几枝好看的拿回去凑凑趣。"阳陵侯府与国公府的交情大家心知肚明,此时听唐翎说起梅花盛况,不由便有几分跃跃欲试。
尤其吏部尚书的千金,云小姐本就是极爱梅花之人,此时听唐翎说起,自然是万分向往,"左右咱们在这儿也无趣,不如就去赏梅。"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向梅园行去,要说起来这安国公府的景致大多都是仿照江南园林造景,一路走来傍水依山,筑就幽冈雅坞;莳花垒石,修成御苑名园;红楼望海,杰栋伟梁……虽正值隆冬,院内百花凋零,但曲干虬枝、梧桐成林,又遍布奇石,便是冬日亦不见丝毫灰败之感,反倒是别有一番挺拔苍劲之象。
尚未行至梅园,凌细柳便嗅到一阵阵清香。抬眼眺望,迎头便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婷婷袅袅,裛裛奇香,却是红梅正艳。
云小姐见了更是欢喜,不待唐翎引路,便拎起裙裾奔向了梅园。但凡女子都对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例外,尤其是走近之后看到院子里,蔓延数里看不到尽头的各色花枝,小姐们毫无意外地发出了惊叹。
"唐小姐,我真的可以折几枝梅花带回去吗?"云小姐还在惦记着进院之前唐翎在外面放出的话。便想着是不是应该跟尔雅打个招呼,回头却不见尔雅身影,便只好询问唐翎。
唐翎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此时,凌细柳也发现尔雅不见了,明明在进园之前尔雅还在她身边,却在千枝、万枝梅花面前失去了踪影。
凌细柳四下看了看见小姐们都忙着挑选自己心仪的花枝,唯独不见了尔雅。她虽然也喜欢花草,但也仅限于欣赏而已,此时她便随意在梅林中穿梭,一方面在寻找尔雅,她可以确定尔雅进了梅园。
正想着,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凌细柳回首见是唐翎,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她抬脚便欲走,谁知唐翎却开口叫住了她,"柳小姐,不折几枝花吗?"
凌细柳白皙的手指攀上一枝白梅,微微一笑道:"我对花品没什么喜好,又生性懒散,最不会摆弄这些东西,若是当真被我折了,这花也就糟蹋了。"
唐翎侧首斜睨着凌细柳,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既然柳小姐也知道自己不懂花,那便做个赏花人好了,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但梅花不似凡品,若被庸俗之人折去,真真的是令人扼腕痛心!"
闻言,凌细柳的眸色也冷了几分,眼里细碎锋芒令她与方才淡漠模样判若两人,"唐小姐岂不知大俗大雅,况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哼!"唐翎冷笑了一声,她眉高高的扬着,带着寒咧的嘲讽,"柳薇,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最好不要肖想,那后果将是你无法承受的。"
凌细柳听了这话,垂眸低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玩的笑话。
"你笑什么?"唐翎显然是被凌细柳轻慢的态度气得不轻。
凌细柳眸色深深,走近一步,侧首对唐翎笑道:"唐小姐,岂不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只因有些东西他本就不是你的,抢也没有用。"
她嘴角有浅笑,言语也十分温和,但听在唐翎的耳中却蓦地让她遍体生寒。
唐翎被她骇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抬眼却见凌细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红梅尽头,那一袭碧色,便如碧月溶溶,生生走出凌云之气来。
她咬紧了牙关,冷声道:"你会后悔的。"
她最要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知道妄想的后果,只是究竟谁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既然已同唐翎翻脸,她也没有必要再留在梅园,她转脚便要走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的一处亭子。它位于梅园中的一处矮山上,亭子是中规中矩的八角凉亭,下面是碧色湖泊,眼下正值隆冬,天气寒冷,湖面被冰雪覆盖,两侧是红白相间的梅林,凌寒独开,香艳数里。
凌细柳只瞧了一眼便打算离开,却在目光游弋间看到一抹浅紫色身影,尽管飘忽,但凌细柳仍旧在第一眼认出那人是尔雅。
她抬眼再去瞧的时候,只见偌大的梅林中一角凸起的山坳,凉亭红色的琉瓦跃然于白梅之上,却再不见那一抹浅紫色身影。
她犹豫了下,终是抬脚跟了上去。山上的小径被红、白、黄三色梅瓣遮掩了土色,一路上香尘蜿蜒,直至凉亭,仿佛是有人故意用梅花来做了地衣。
凌细柳很快便进入凉亭,左右看看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她心下奇怪,垂眸却见亭子的地上躺着一支耳坠子,她俯身捡了起来,仔细瞧却是一只赤金镶贝壳玉兰花耳坠,确实是尔雅所带之物。
像耳坠子之类的女子贴身之物通常都被小姐们仔细看管着,生怕是落到了登徒子的手中败坏了名声。
尔雅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若不然也不会丢了耳坠子。
她收起了耳坠子,正欲找找看是否还有其他不寻常的地方,这时候却突然挂起一阵大风,满地的梅瓣如雪花一般迎风倒卷,漫天飞舞,凌细柳的衣衫也随之鼓荡,飘飞的梅瓣遮挡了视线,她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挡在眼前,以免飞花溅入眼中。
这时,她脚步突然一滞。
不远处,十步开外的地方被大风掀起的花堆后面竟然出现了一处山洞,凌细柳心下奇怪,迟疑着走近了几步,她站在山洞口往里面瞧了瞧,突然一道儿白光闪过,凌细柳直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自己脸上飞了过去,随即她的后背升起一股莫名的凉意,仿佛是有一双眼睛在后面紧紧地盯着自己。
与此同时,梅园里的各位小姐也都折了几枝梅花,这会儿子正聚在一起说闹,几人中倒也不乏诗词俱佳的才女,没一会儿便开始吟诗对句,起了攀比较量之意。
若是搁在往日,她定然是要好好卖弄一番,只今个儿她心里却装着另外一件事儿。
"好了,别再卖弄了。"唐翎一言出,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唐翎却丝毫不在意,她向几人招了招手,神秘地笑道:"我给你们说一桩有趣的事儿,你们可相信这世上有狐仙?"
闻言,几位小姐的脸上皆露出不敢置信的样子,云小姐是几人中最负才名的。看的书也多,见识也比旁人多些,她仍旧是不敢相信唐翎口中所言,不由笑道:"唐小姐是志怪小说看多了吧?"
唐翎笑吟吟道:"你还别不信,远的不说,便是安国公府也曾发现过狐仙的踪迹。"
云小姐道:"真的?"
唐翎凤眸略挑,含笑睨了她一眼,复又神色严肃道:"自然是真的,而且呀,这狐仙所居的石洞便离此处不远,恰好在梅园之内。"
"咿呀!"唐翎后面的话故意压低了声音,几位小姐听罢吓的大叫一声,纷纷聚到了一起,眼睛警惕地四下看着。
"哈哈!瞧你们吓的,我话还没说完呢!"唐翎见效果达到了便笑的愈发得意,她自个儿也俯低了身子凑到几人跟前,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在这梅园之内原有一个山洞,你们也知道安国公府建于百年之前,竟几代修葺放有如此规模,这宅子上了年纪呀,它也是有灵气的,是以便引来了狐仙。相传在这石洞之中便住着一位狐仙,每逢月中风清之夜,或是迷云雾拥之宵,便会化作人的模样出来祸人,这雌狐迷男,雄狐迷女。我还听说,这狐仙呀不管是男女,都生的十分美艳,却是世上难有的顶好相貌。"
小姐们听罢皆是不胜唏嘘,纷纷拿一双美眸将信将疑地看着唐翎。唐翎见大家都不相信她,不由便生出几分恼意,冷哼一声道:"你们还别不信,几年前,国公府便发生过这样一桩事儿,就是府上有一个婢女,原是这梅园的花奴,有一日夜里她偶然见过此洞,见到一美貌的少年郎与她说话,没说两句便被摄进洞去,那丫头消失了几日,府上人并不知她如何,寻了许久,方才在梅园的石洞门口发现了那丫头衣衫凌乱地躺地不醒,直昏睡了几日方才醒来,我方才说的这些也是那丫头后来说与府上人听的。只是可怜那丫鬟,她被狐仙摄入洞内,已被其蹂躏的钗横髩乱。月缺花残,再不复往日春色"
这次唐翎说完倒是没有几个人敢反驳了,一个个皆吓得面无人色,半晌,云小姐方才说道:"那狐仙如今可还在国公府?"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出过乱子了,更何况那狐仙也只在晚上才出来。"唐翎见她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不由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她眨了眨眼睛,凑到几人跟前笑嘻嘻道:"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瞧瞧?"
贵族小姐们常年被养在深闺里,足不出户惯了,便是在家看的书也是有限的。今个儿唐翎说的这些故事在她看来却是匪夷所思,闻也未闻,但真的叫她们去瞧,却是没这个胆量的。
见她们一个个缩成团儿,唐翎不由发出一声冷哼,鄙夷地瞧着几位小姐道:"实话与你们说罢,这石洞我和哥哥早就探过了,许是许多年前真有过狐仙,但此时里头却是空无一人的,不过里头还真有些古怪有趣的东西,便是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在别的地方见过呢!"
"你当真去过了?"云小姐听了唐翎的话,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好奇之心,她素日里在家被父母管束的紧,偏偏她心有乾坤,不肯拘泥于闺阁间的方寸之地,便想法设法地让兄长为她带了外头的话本子偷偷的看,眼下难得有机会出来见识一番,她自是有些心痒。
唐翎见有人上钩,自是心里得意,收起了脸上的讽刺之意,她上前拉着云小姐的手,俯身在她耳畔低声呢喃了几句。
待唐翎说罢,云小姐的眼睛不由放光,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她惊疑道:"真的吗?那你快带我去瞧瞧!"
唐翎二人低声咬耳朵旁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但见云小姐满脸的喜色,其他人不禁也生出了好奇心,想要张口去问但又不好意思问。
"云姐姐,我带你去石洞瞧瞧,你们若是害怕便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好了。"唐翎嘲讽地看了几人一眼,回身牵起云小姐的手,两人说笑着便要往石洞的方向行去,此时唐翎的目光仍是有意无意地瞥向身后的一群人,见她们言语碎碎,面露后悔之色,她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这些自诩才女的聪明人还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似是不经意的回眸,眉目婉转含笑,冲着几人道:"你们真的不来吗?"
"去的,我们自是要跟着去瞧瞧热闹的。"有了台阶自然就有人愿意下,原先说是要留在原地的几位小姐纷纷跟了上来。
凌细柳感觉自己的腰上突然多出一物,她伸手一捞,却摸中一粗糙的手指,她惊得连忙侧身避过,转过头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四周猛然陷入一阵空前的寂静之中,凌细柳在猛然侧身之后才发现自己被迫进入了石洞,洞内一片黑暗,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周围的动静。然而她只听到了呼呼的风声,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水滴的声音。
蓦地,她感觉到耳边一阵充满力道的寒风袭来,她脚步陡然转动,出手如电,"啪!"地一声脆响,凌细柳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撞上了同样温热的肌肤,她此时已经可以确定石洞中的人是名男子。
寂静,可怕的寂静,到底是什么人能在每一次出击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何况是这样漆黑冰冷的山洞中,她的脚底心蹿入一股凉意,直达发顶。
这些日子以来,舒檀的师傅时常出入安成侯府为凌细柳治病,虽然蛊毒无法清楚,但她的武功却在面具人的精心调理之下渐渐恢复,如今虽只恢复了八成,但对付一般的高手却是绰绰有余,是以她刚才在明明有所怀疑的情形下来到了山洞门口,纵使万般小心,也不曾料到安国公府一个小小梅园石洞中竟藏着不世出的高手。
她孤身一人闯洞,又是在旁人有心引诱之下,她可以断定的是对方没有按什么好心,此时前路难辨,唯有退后。
心里这么想,她也就这么做了,脚步试探着往后退,却在落脚的刹那撞上一睹毛茸茸的后背,那背心的温热令凌细柳一阵胆寒。
她素来平稳的心跳不由便快了几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她僵直了身子半晌没有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寻求解救之法,甚至在眨眼间她脑子里已掠过千百种逃跑的方法,但他知道一个都不可能实现。
她在一瞬间摒弃了所有的念头,只安安静静地站在黑暗中,过了半晌方才沉静地开口道:"你、是谁?"
回答她的是脖颈上甜腻而温热的气息,她正预备开口说第二句话,蓦地,身后之人突然伸手将她拦腰抱住,耳畔随即响起了男子痴痴傻傻的笑声:"美人美人,我要美人……"
男子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嘶哑中又透着一股古怪,她一时又辨不出是哪里古怪。
男人死命地抓着她的腰,用的倒似是一股蛮力,一点儿都不像是高手所为,凌细柳不由对自己刚才的推测产生了怀疑。
她眼神骤然转冷,手指微抬。黑暗中似有暗光闪过,凌细柳拔出匕首狠狠向来人的手腕上刺去,手起刀落,刀剑刺入肌肤,鲜血喷溅,凌细柳微张的唇舌间溅上一点儿温热,绯色舌尖伸出,轻轻舔舐唇瓣,那一股血腥之气迅速蔓延,将她樱色唇瓣染的娇艳欲滴。
她知道匕首并未刺中男子的要害,在她手落下的时候对方已经有了防备,令她奇怪的是对方明明可以避过。却是为何要生生受她一刀。
"美人,亲亲……"凌细柳刚刚卸掉腰间的铁壁,迎面又是一张混合着复杂味道的温热口气,耳畔听到男子似痴似笑的说话声,凌细柳心中暗道:此人难不成是个傻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凌细柳的猜测,男人再次用了蛮力整个人扑了过来,凌细柳又是一闪一躲,令她十分火大的是身后的男人分明使的是蛮力,看似没有任何武功路数的招式,却能每次将她逼的退无可退,仓皇闪躲间竟被他逼到了洞里,越是往里面走。光线便越是明亮。
凌细柳也在与对方的一抓一躲间渐渐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当然这样子也只紧紧局限于来人的身形,只因他身上披了一件儿白色的狐裘,乌黑的长发披散着,直垂到腰背,将整张脸都藏在了黑发之下,凌细柳一望之下,也只能透过浓密的黑发隐隐约约看到乌黑的眸子。
"美人,桐儿要吃要吃!"他的手指胡乱地向前去抓,每一次都堪堪擦过凌细柳的胸部,男子说话含糊不清,她先是不解。待看清楚他的动作顿时便恼羞成怒,下手愈发的狠毒起来,一招一式皆是逼人要害。
两人一来一往,凌细柳招式精妙,男子动作蛮横缓慢,这样两个人之间本该是毫无悬念的争斗,但却是十分诡异地进行着,竟是生生纠缠了一刻钟时间,凌细柳屡次想要越过男子,奔出洞去,却偏偏被其阻拦。
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对方杀不了她。
"嘭!"凌细柳被其按倒在洞内的石床上,她的后背重重撞在了石头上,虽然上面铺满了白色的狐皮毯子,但毕竟不如床榻软和,她震的心口颤了颤,不由咬紧了牙关。
男子的身子眼看就要贴上来,凌细柳抬脚抵在了男子的腿上,两人正僵持不下时,突然听到洞外传来一阵女子的说话声。
"呶,我说的住着狐仙的石洞便是这里了,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吧?"
唐翎的声音响起在洞外,凌细柳的瞳孔不由一缩,她蓦然抬眸,紧紧盯着身前的男子,难道此人与唐翎是一伙的?
狐仙?很快,凌细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依照唐翎的行事作为,既然有这么得力的帮手又何必再如此麻烦地编出一套谎话,将所有人都套了进去。
"唐小姐,你真的要进去呀?万一里面真有狐仙怎么办?"
凌细柳再次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心中不由一喜,而这时候她身前的白狐人也惊了一下,凌细柳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这个人尽管竭力地想要掩饰自己,但却是瞒不过凌细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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