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出招抚的决定后,陈奇瑜再去想诸将虽尽力却无法掩饰的喜色,忍不住想笑。然而,未及笑出来,已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泛上来,说不清道不明,又挥之不去。
因此,陈奇瑜居然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那二百万两银子:“白花花的,足以垒一栋房子,若是睡到里面……”
他想寻一个好词来形容自己的惬意,恐惧却不合时宜地闯进来,迅速地蔓延了开来。
“他妈的,怎么会这样?”陈奇瑜暗自恶狠狠地骂着。
显然地,骂是无用的。一连几天,陈奇瑜再也无法自抑,吞吞吐吐地向夫人讲了。
夫人听了,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蓦然作色道:“你他妈的就是块烂泥巴,扶不上墙的。”
陈奇瑜愣了愣,心里竟受用了不少,盼着她继续骂下去,她却住了嘴,过来坐到他腿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她恨陈奇瑜心里藏不住事,一怒之下骂了他,唯恐他发火,哪敢不快些过来讨好。
每当此时,他总会忍不住低头来吻她。她自然会毫不客气地抓住机会,略施手段,陈奇瑜再大的火都会烟消云散。
事实却是,陈奇瑜突然推开了她,怔怔地道:“你再骂几句吧。”
“他这是怎么了?犯了魔怔了,居然找人骂?”猜测着,夫人奇怪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奇瑜迫不及待了,执拗地又道:“快啊,你再骂几句。”
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待要开口,却见中军匆匆进来,一脸的急色,忙掩了嘴。
陈奇瑜已问道:“是不是流寇既降复叛了?”
中军好奇地看了看他,道了声“是”,还要再说,已见陈奇瑜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去,识趣地躬身而出。
待中军退出去,夫人见陈奇瑜仍呆呆地,不无责备地道:“你怎么可以不作指示就让他走了呢?”
陈奇瑜颓废地道:“原就不该这么做的,还作啥指示,等死吧。”
夫人冷笑道:“等死?为啥?凭啥?你不会傻到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的程度吧?”
陈奇瑜一怔,登时一身冷汗,人也清醒了过来,问道:“难道还有破解之法?”
夫人道:“皇上不是说让你剿匪吗?你把他们全都杀死了是剿匪,难道你招抚了他们就不算剿匪?皇上可从没说过要你把他们全部杀死,不是吗?”
说着,见陈奇瑜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接着道:“要不是你的战术好,又怎么可能把他们赶进车厢峡?从这一点儿来看,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陈奇瑜道:“话虽这么说,毕竟是咱最终做出了决策,哼,必会有人把责任推到咱的身上。”
夫人道:“既然知道有人要推责任,为什么咱就不能先推责任?人都犯先入为主的毛病而不自觉,皇上也是人,难道他就不会犯?”
陈奇瑜道:“皇上至高无上,更容易犯,而且一旦犯起来,就能要人的命。”
夫人道:“既如此,咱就没有责任了。”说着,见陈奇瑜两眼紧盯着自己,知他要自己说下去,又道:“刚才已经说了,这事的决策是没错的,既然决策没错,那就是落实的问题了。
而你是干啥的?做决策的啊,皇上总不能要求你凡事都自己去做吧?所以,咱没有错。”
陈奇瑜道:“即便咱没有错,这事总还是要追究的,肯定也得有人去担责任。”
夫人道:“那是当然了,不过,跟咱太过紧密的人决不能让之去担责任,万一到时候他乱咬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找一些无关紧要的,又没有后台的,按上啥罪名就是啥罪名。”
陈奇瑜道:“不过,这事太大了,担责任的人少了,恐怕都不行。”
夫人道:“大的俺不懂,就说些家长里短吧,一旦遇上了事,不都在往外推吗?实在推不了了,就索性多牵连一些人,不仅法不责众,有幸碰上有后台的,指不定还帮着把事给化了呢。”
陈奇瑜闻言,顺着她的思路去想,竟大有收获,却仍觉得不能够自圆其说。正急,她又道:“还有那些言官,最能胡说八道,须得提防。”
陈奇瑜接话道:“是啊,所以,咱们跟那些言官若即若离,既不太过亲密,也不拒之门外,他们没有理由害咱。”
夫人又道:“虽说大个的,往往背后都有后台,但似这等大事,也不能只找些小个的,偶尔地也要牵扯一两位大个的,不然,事终究难平。”
说着,见陈奇瑜仍紧锁眉头,道:“反正,大的原则就这些,你不妨去中军送过来的那些通报里找找灵感。”
“对啊。”陈奇瑜暗叫了一声,猛地一拍额头,转身去看那些通报。
未及看完,已在想:“招降的策略是没错的,要说有错,只能怪有人破坏了招安的事局。这些人都是谁呢?首先就是那些安抚官,不按咱的命令行事,激怒了原本已经投降的流寇。
反正这些人都已经被杀死,如此说附和逻辑,又死无对证,应该能够自圆其说。
但凭死人显然还不行,须得有活着的,活着的又选谁呢?对了,就选凤翔乡官孙鹏和宝鸡知县李嘉彦。
凤翔乡官孙鹏闻得流寇想骗开城门,反骗他们说用绳索拉他们上去,杀死了先上去的三十六个人,其余的贼寇一哄而走。
宝鸡知县李嘉彦更不得了,见流寇进犯宝鸡,竟率官民一齐上阵,大败流寇。
要这两个去担责,无论如何都有点儿冤,但没用办法了,也只有这两个跟流寇斗过。既要做假,就得把假作真。”
拿定了主意,陈奇瑜的思路顺畅起来:“破坏招抚的人找出来了,接下来就该是拦截不力的人了。拦截不力的,也就只有陕西、郧阳、湖广、河南、山西的五位巡抚了,这五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选谁呢?
自然只能选陕西巡抚练国事,不仅因为这事发生在陕西,而且这个练国事受杨鹤牵连,正戴罪办事,皇上更容易相信。”
想罢,忙去写了,命中军快马上奏朝廷后,竟是浑身轻松。
恰于这时,夫人已亲自端了饭菜上来。
陈奇瑜记起,自己已多日未正经地吃过饭了,饿得正慌,忙去吃了。又见夫人一脸妩媚,搂了她,却忍不住问道:“你这些古怪的办法都是跟谁学的?”
夫人道:“跟谁学的?除了你,还能有谁?不过,咱又加了些自己的思考,还有,跟那些官太太们交往也有不少感触。”
陈奇瑜“哦”了一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夫人急迫起来,猛地骑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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