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突厥使团在大周多停留了半个月之久,六公主的送嫁事宜才终于安排妥当了。
昭仁帝从皇城御林军中挑选了一百名高手,又在内务府精挑细选了三十名年轻宫女,作为六公主的陪嫁队伍。
前者是她的私人护卫队,后者负责她嫁过去后的日常起居等。
这一百多人今后将会驻扎绥城,应六公主的要求,随时在草原部落和绥城之间来回走动。
送嫁的那天,长长的队伍从皇宫一直蜿蜒到城外,把京城的朱雀玄武两条大街堵的水泄不通。
一众皇亲与皇家妇无一例外地都出席了。
燕王妃打量着送嫁队伍,忍不住道:“周帝果然疼宠六公主,这送嫁队伍都快赶上你我当初成亲时的场面了。”
她嫁给燕王那会儿,东楚京城还要声势浩大许多,流水席摆了整整三天三夜。
相比之下,六公主这阵仗也没有很差。
燕王坐在木三轮上,也感叹道:“说到底也是这两年大周国力强盛了,方才拿得出这么多钱来,当初大姐姐出嫁的时候可没这么风光。”
“那时候我还小,但印象深刻,抬着嫁妆的队伍也排了十里地,但其实都是凑数充面子的。那些箱子里放的,基本都是厚被子和熏肉干这种东西。”
不像现在,六公主的陪嫁箱子里,装着的都是种种名贵的东西,从瓷器布料到珍宝药草应有尽有。
燕王妃好奇地道:“你说的是宜安公主么,她嫁去哪儿了?”
“嫁给了蜀地的一个王侯后裔,一家子都是为大周守江山的,故而父皇把大姐嫁了过去。”
蜀地是南唐与大周的交界,昭仁帝此举其实也是为了安抚对方,并以示皇恩浩荡。
毕竟人家的父辈驻守在封地内,一辈子都没离开过。
同样,他这辈子也几乎再难见到这个女儿。
相比之下,六公主虽然嫁的更远一些,但却要比宜安公主好过的多。
毕竟整个绥城都是她强有力的后盾。
昭仁帝更是为了她,特地将凤眠国师的判词昭告天下。
“恭送宜宁公主!佑我大周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贺送宜宁公主!佑我大周四海承平,国泰民安——”
宜宁是六公主的封号。
夹道两侧,人头攒动,百姓们纷纷聚集到街上,激动又敬畏地看着华贵精致的车舆。
就在不日前,皇宫宣布了一道消息。
据说前段时间东楚凤眠国师来大周皇宫作客,曾为六公主批命。
说她生来背负天凰神命,此生注定要远嫁边塞,为大周的百年安定所付出牺牲。
消息一传开来,庙堂内外无一不肃然起敬,对六公主颂赞溢美之词。
瑞王连带着沾了些光,此前小封氏之罪给兄妹俩带来的阴影,终于消散了许多,让他们能再挺起腰杆子做人。
云苓轻叹道:“我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含义了。”
这个道理她以前也懂,但感受没有现在这么深刻。
萧壁城也点点头,“近来主动和大哥走动的官员多了很多,接下来他在朝廷里的路会好走很多,对他跟容婵的复合也大有所益。”
镇国公府虽然内心已经接受了瑞王,但有个身负污点的女婿,总归是不太得劲。
估计过阵子瑞王再去请求接容婵和孩子回家,镇国公便不会一再犹豫了。
如今已三月半,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出了城,云苓掀起帘子,静静地欣赏京城的春色。
她远远的看见昭仁帝和瑞王所乘坐的木轮车跟在最前面。
释放出精神力来,还能清晰地听见父子俩压抑的抽噎声。
尉迟烈来时二月雨雪霏霏,去时三月杨柳依依,朦胧翠绿的烟色带来淡淡的离别愁绪。
待出城半里地后,马车队伍停止不前。
六公主和昭仁帝等人皆是下了车,做最后的道别。
“蓉儿啊……”
昭仁帝红着双眼,想要说什么,心中想了半路,千言万语终是化为一声呼唤,说不出半个字。
他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此刻只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
六公主看着他这副模样,神色动容,最终眸里也盈起了些许泪水。
“父皇,哥哥们,回去吧!”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不会辜负大周百姓们的期望,等到了草原,我每个月都会给你们写信,不必太过挂念我。”
“大哥和大嫂今后好好的,小泥鳅的周岁宴我是赶不上了,但贺礼我会记在心上。等我走了以后,大哥要记得常去看看母亲,别让她一人寂寞。”
小泥鳅是瑞王和容婵的儿子,这会儿已经七个月大了。
因当初差点遭了蛇害,故而起这样一个贱名养着。
深吸一口气,六公主强压下泪意,看向昭仁帝。
“父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哪里不舒服了,三皇嫂开的药记得按时吃。若是觉得心头苦闷了,就出宫走走,找些知心人说说心里话……”
尽管心中留下了伤痕,但在离开的前一刻,六公主终究还是选择了体谅昭仁帝。
尉迟烈上前朝一众人行礼,“陛下,蓉蓉就放心交给我吧,我们要启程了!”
昭仁帝霎时间老泪纵横,伤心不舍地点了点头。
再不走,就要误了吉时了。
在云苓等人的注视下,六公主穿着庄重的红色宫装,身影消失在了车厢中,随着长长的队伍远去。
“蓉儿……”
昭仁帝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跟了两步,在瑞王的搀扶下满襟泪水。
车厢中的六公主亦是难掩酸涩,隔着纱帘,忍不住朝清懿书院的方向再看了一眼。
她朝着西北远去,城南的书院隐没在青山之中,消失不见。
忽然间,前方的道路旁响起悦耳的箫声。
吹奏的是一曲《桃夭》。
大周百姓耳熟能详的,恭贺女子出嫁的曲子。
马蹄声中,熟悉的清越男声响起,轻和着箫声的调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六公主微微睁大眼睛,颤着手迅速将纱帘掀开,只见前方的官道旁,两个熟悉的身影静立于侧。
吹玉箫的人是封无羁,轻和歌曲的不是顾翰墨又是谁。
她怔怔地看着对方,记忆忽然就被拉入了初见顾翰墨的那个夜晚。
他也是这般唱着诗,笑容风光霁月,自此在多少人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身影。
彼此对视,顾翰墨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微笑着点头示意。
六公主鼻尖一酸,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来,脸上却露出欣喜的笑容。
良久后,歌声与箫声均隐没在马蹄声中,那人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六公主放下纱帘,擦干净眼泪,心中一片清明宁和。
——再见,此生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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