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伍九文学 > 胡不归江奕涵胡翟 > 112 章一一二 好事多磨
 
不点灯的房里,从木窗望出去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月海,白浪卷沙,涛声入耳。

如此良夜美景,天时地利,好像不发生点什么,都要对不起这片景色了。

门闩在身后咔嚓一声落下去,听得胡翟浑身发僵。如果他化成只兔子,此时鼻翼翕动的速度大概能扇起一阵细风,些许风吹草动都要将他惊得原地一蹦三尺高。

所以当江奕涵的手将将伸过来,他早已脚底抹油地逃到了窗边。

胡翟和江奕涵隔着一张大床无声对视,房间里静谧得可闻针落。海面上的点点波形亮光映在屋顶,像有大鱼悄无声息地摆鳍游走。

下一刻,两人同时开始动作,一个追,一个窜,胡翟仗着身瘦体薄,像只滑溜溜的小蛇,在椅子、梳妆台、书架间灵活游走,把一出秦王绕柱演得活龙活现。

眼看着江奕涵追不上,他忍不住边溜边露出孩子气贼兮兮的笑。

江奕涵看着有趣,怀着纯粹逗弄的心思不紧不慢陪他绕了两圈,最后耐心殆尽,轻轻松松地守株待兔,一把将人摁在床上。

简直是毫无悬殊的捕猎,胡翟一下子被压进柔软的被褥中,动弹不得,再也笑不出来了。

江奕涵撑着下颔,笑吟吟地睨住他,“不跑了?”

胡翟微微喘着气,赶紧举手投降,认清大王。

“那……做点舒服的事吧。”江奕涵轻声在胡翟耳边咬字,手不知何时已经搭上了他的衣襟,眼看马上要探进去。

“等等——别!”胡翟脑子里乱哄哄的,惊慌失措地扯住他,“我,那个,我还没准备好!”

他两只手都用来拦江奕涵,像松鼠紧紧抱着要用来过冬的松果。

“不用准备,我们做过很多次。”江奕涵勾了勾他的下巴,笑得懒散,“而且我会慢慢来的。”

慢慢来,慢慢来什么慢慢来……

胡翟欲哭无泪。他虽然心里知道迟早得有这么一天,但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啊!

而且在这种事上慢有什么用,应该从互相暗生情愫开始,慢慢培养感情才对吧?

算了,两个男子睡了又不会掉块肉,再说之前也做过很多次,虽然他全忘了……

衣襟被扯开了,胸前痒痒的。

胡翟咬着牙闭着眼,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两条小腿本来是放松地垂在床边,现在已经伸得绷直,僵硬得像个木头人。

耳边却听江奕涵轻笑一声。

他修长的手指勾着胡翟脖子上那枚佛牌,慢悠悠地将它拉了出来。

“其实嘉绥山上根本没有一千层石阶,佛牌也没能够保你平安。”他别开身子,摩挲着牌上虔诚合手的四面佛,微微叹息,“拿血作釉,求什么天神圣佛都没有用,管他僧面佛面,还不如我亲自护好了你。”

凝神细看,那层佛面果然在月色下显出浅浅的红,许久不暗。

——竟是世子的血!

胡翟一怔,呆呆地扭过头看着他,两人面对面躺着,瞳孔中印着同一片透蓝的月和水。

记忆恰时层层漫叠而上,南皖城的夏日花开如海,萤火虫下轻轻一吻,海浪将象牙白的细沙浸润脚趾……

那时的他们如此纯粹,衷愿天上人间,千年万年。

好在如今走过千山万水,仍然能在此时此刻躺在同一张床上,听着同一声海浪,吹着同一阵夜风。

“宫中不能长久无主,明日敬子辰他们要先回王城,我陪着你在砂水多待一阵。慢慢来,等你的记忆全都恢复,我们再回去不迟。”

“慢慢来,好事多磨,我会一直等你。”

他眼里盛着最温柔的坚定。胡翟听到自己伴着海浪的心跳,怦怦,砰砰砰,是世间最喧嚣的鼓噪。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迎上那目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会全都想起来的,所有所有……我保证。”

这样澄澈的月色下,再纠结太多未免俗气。自然而然地,胡翟主动凑近,万籁俱寂皆成韵,蝴蝶轻盈振翅,白浪托捧碎月,情深铸成一吻。

云山千叠,胡翟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地从软榻飘起来,升上去,做了好长好长时间的梦。

晨光落在眼皮上,睫毛轻颤,还没等睁开眼睛,有泪水先滑落而出,濡湿鬓角。

他是一只半空不满的记忆容器,没有选择的权利,而今天的填充物偏偏是苦涩的。

醒来时被江奕涵搂在怀里,不愿惊动他,只这样静静地躺着。

淡金的晨光铺满大床,将每一丝柔软褶皱染上清浅的暖意。

整个青春期都是与江奕涵睡在一起,因此他们的姿势十分契合,一个包纳着一个,像海流携裹着小小贝壳,毫无嫌隙。

昨夜江奕涵一开始还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让他尴尬。睡着睡着,不知是谁向谁靠近,自然而然便贴到了一起。

好像自然而然的四季规律,他们本该就这样合在一处。

最近江奕涵似乎很疲累,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悠悠转醒。

他微微睁眼,声音低沉而沙哑,“怎么这么早。”

“……昨晚做梦,我想起自己离开你的时候了,”胡翟倚在他的肩头,声音逐渐低下去,“真是个噩梦,对不起。”

他愧疚,但不后悔。一个陷在泥沼中的人,怎么能肆意伸出手去扯别人的腿脚,让一身白袍的人也沾污染秽?

半晌,江奕涵才轻声道:“是啊,我算给你那一句‘恨’彻底烙下伤了。”

他的手指在胡翟发间穿梭,有一搭没一搭捋着他的鬓发,“你人走了,还要在夜夜梦回时折磨我。所以我假扮古州王前来一报还一报,也不算小人之心吧?”

从十三岁到二十岁,整整七八年的时间,无论为了什么,这一句恨实在如剜心之痛。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最毒的砒霜,通通抵不过那一刻灵魂被撕成千片万片。

“不算……”胡翟讷讷地垂下眼睛,“你想怎么折磨我都成。”

“嗐,不折磨,”江奕涵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捋捋他的后颈,“拿你的下半辈子赔便足够了。”

他原本想,如果胡翟恰好记不起这一段,他也不会再提。只当是他信了那个可笑的借口,自己画地为牢。

两人在床上亲昵了一会,出门时恰好撞上顾秋,只有江奕涵的脸色一如往常。

下楼时,顾秋走在他们身后,胡翟如芒在背。

敬子辰他们吃过午膳便要出发,坐在桌角的魏天泽一看到胡翟几人下楼,兴奋地举着小胳膊用力拍桌子,直接把魏朗烨手侧的茶杯咣啷一声震下来,袍角全淋湿了。

“我他娘——我今早刚晾干的袍子!”魏朗烨连连哀嚎着站起身,“小祖宗,我真是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欠了你的!”

然而魏天泽已经在胡翟怀里趾高气扬地瞪着他了。

押角坐的敬子辰懒洋洋翻一页信件,闲逸地抬起手碗饮了口茶,“谁让你放桌沿边?还朝着小孩耍起威风了。”

最后一个热热闹闹的早晨,以魏天泽送行的“黄金”画上句读。

午膳后,几人收拾着包裹下楼,阿碧将昨日准备好的水果取了出来,玉橘、雪藕、冰桃,还有从井中刚捞出来的凉西瓜。

只需拿刀刃切入三分之一,墨绿的西瓜自个儿就咔嚓一声裂开了,红熟甜蜜的瓤,特有的凉意几乎能顺风沁入发丝。

顾安和世子还在楼上谈事,阿碧特意当着顾秋的面将一碟水果塞进胡翟手里,叫他送上去。

看着顾秋那一瞬间黑下来的脸,胡翟简直扬眉吐气。

大家都在楼下闹腾,二楼明显安静多了。江奕涵的屋门开着一条细缝,胡翟才端着碟子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两人低低的谈话声。

“王爷的意思是,让顾秋也跟着?”

“嗯。之前我便直言拒绝过她。如今小翟回来了,我更不可能任由她在周围乱转。昨晚,你也看到了。”

“是,”顾安轻叹了一口气,“我也说过她许多次,可眼下小秋也长大了,有主意的很。如今到了出嫁的年龄,也只痴痴地一心扑在您身上。”

半晌寂然,只听风过门廊,还有某些器物清脆碰撞之声。

江奕涵的声音染了些沙哑:“当年我在宫中时只想独善其身,若不是小翟苦苦哀求,说不定我根本不会停下来看你一眼,更别提救下你们兄妹二人。”

“……我明白了,王爷,”顾安低声回答,“一会我便让她去拾掇包裹。”

胡翟倚在门边静静听了许久,以为这场对话算是告一段落,刚要把水果端进去,忽然又听顾安道:“王爷最近还是不要逞强的好。昨日先是走了这么久,晚膳又吃了海鲜类发物,腿疾已有再发之势……”

胡翟悚然一惊,猛地探出头去,视线一下子被地上那团血淋淋的纱布扼住,忍不住愕然地微微发起抖来。

“不碍事,我自己清楚。”江奕涵的声音微微沉下去,像半溺入水中一般,“起码……趁着还能走的时候多陪陪他。”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