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三儿子王雷跑到店里来,说:“爹,我二哥发烧没退,娘让你回去一趟。”
二儿子王程发烧已经两天了,原以为是闪了汗、受了风,也没太放心上,不料今天非但没好,王程还说腰里疼,不敢扎腰了。
王程娘这才有点急了,说:“把裤子脱下来我瞧瞧。”
王程已经是半大小子,在娘面前知道害羞,提着裤腰不肯松手。娘急了,说:“把手放开,在娘面前有啥不好意思。”把王程裤子往下一褪,看到腰间有几个疱疱,她说:“哎呀,你个祸害不早说,这不是生水痘了!”
生水痘前期发烧,与伤风感冒差不多,所以很容易被忽视。水痘传染,因此必须隔离,不能让王程再与别人接触。生水痘有好多忌讳,辣椒不能吃,炒菜不能放腥油,鱼虾不能吃,而且连豆腐也不能吃。
王俊逸这时候回到家了,一听王程生水痘,放了心,说:“过几天就好了,有啥大惊小怪的。”
王程娘说:“生水痘太受罪,你去找找杨医生,看有没有好办法。”
王俊逸说:“不就是生个水痘嘛,老大老三都生过,那时也没找过医生,当心一点,过几天出完痘就好了。”
王程娘想想也是,只好作罢。
到了晚饭时,王程娘把饭端进去,听到王程好像在小声啜泣,她说:“程子,咋了?”
王程擦擦泪,说:“没咋。”
王程娘过去一摸儿子的额头,火炭一样烫手,说:“咋还这么烫手。程,先吃饭,吃了饭娘去找医生。”
王程说:“我不想吃。”
王程娘说:“你爹这个老东西,我说找你杨叔来看看,他不让。别哭了,不管你爹了,娘去叫人。俺程子心小,娘知道,哪能和你鹏哥哥比,那个祸害,心大的没爹没娘。”
王程娘跑到街上,亲自去杨医生的店里请人。杨医生正准备吃饭,听说王程病了,放下碗筷收拾了药箱就走。他掀起王程的棉衣仔细检查,看到王程的屁股上有一块核桃大的黑记,非常吃惊,以至好久无话可说。王程娘以为病情有异,担心的问:“他杨叔,孩子是生的水痘吧?”
杨医生说:“没错,是水痘。这几天尤其要注意,不要用手去摸,水痘溃破时会传染,特别是王雷要当心,小孩子毛手毛脚的。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四五天后就没事了。”
杨医生说:“我这里有药,每天早晚各服一粒就成,吃了这药,不但止疼,而且好的快。我看腰上都起了痘,就不要扎腰带了,反正不出门,披上床被子就行。”把药递给王程娘,又问:“我看老二屁股上有块记,打小就有的吧?”
王程娘愣了愣说:“啊,是啊,我生下他时就有这块记,人长大,记也长了――怎么杨医生,还有啥说法?”
杨医生说:“只要打小有就没事,如果是后来长起来的,就有可能是皮肤毛病了。”
王程娘说:“他杨叔,我家程子和你特别亲,总是提起你,夸你医术好,待人和气。”
杨医生说:“这就是缘份,我看见程子也觉得特别亲,好像前世就认识。”
送走杨医生,在大门口碰上回家的王俊逸,王俊逸说:“这点小毛病,也麻烦杨医生。”
杨医生说:“谈不上麻烦,生痘也不是小毛病,受罪不说,弄不好留下一身疤的也有。吃点儿药,花不了多少钱。”
夫妻两人向回走,王程娘小声说:“程子这孩子心眼小,今下午自己哭呢,他一哭,我心里就难受,就把杨医生叫来了。”
王俊逸说:“叫来就叫来了,有管用的药,就用吧。我还没告诉你,小林那鬼子头,又定了8件茶具,400个大洋呢。他今天已经交了40块定金了。”
好久没开张了,有这400个大洋,一年的开销也就差不多了。夫妻两人晚饭吃得很高兴,吃完饭,王俊逸说:“我和你商量个事,我看程子是干锡雕的料,我想让他跟着我学,你倒是说说看。”
“老大又指望不上,这个祸害!”王程娘叹口气说,“让老三也跟着你一块学怎么样?”
王俊逸明白,女人的意思是,怎么着也要有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学锡雕。
“我看老三也挺上道,他哥俩就一块学吧。这年头,兵荒马乱,多一个人学多一份保险。世变从权,老祖宗也会体谅的。”王俊逸说,“你和老二透一下口风,听听他的意思。”
“他的心思我明白,保准愿跟你学,这孩子从小心细有耐心。”王程娘说。
杨医生晚饭没有胃口,心事重重。妻子把饭递到他手里,说:“你心里不高兴,遇上什么难事了?”
杨医生说:“没遇到难事,今天去给王程看水痘,发现他屁股上有一块记,位置和沪生的一样,就禁不住想起沪生来了。他们俩年纪相仿,如果沪生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妻子说:“你别灰心,我总觉得沪生还活着,你们爷俩总会有见面的一天。”
杨医生叹息说:“最折磨人的就是这种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放又放不下,忘又忘不了,找又找不到。”他叹息一声说,“自从过了四十,我发觉自己总是念旧,总是想起沪生小时候的可爱样子,胖乎乎的,总喜欢把他的小手掌放到我的掌心里去比大小。现在,看到和王程差不多年纪的男小子,我立即就想到沪生。特别是王程,我都有些怕见他了,有些时候,我真想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来,我是老了,人老了就会念旧。”
妻子说:“你才四十几,哪里就老了哪?你是想念孩子。天下爹娘哪个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沪生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一想起他两三岁就与你骨肉分离,我这心里也是酸酸的。”
“你和她都是一样的人,善良、温柔、体贴。秀芸啊,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急着走,我不过是早到了济南三天,晚个三五天和她娘俩一起到济南多好啊,我为什么要早走那三天!”
妻子劝他说:“你也不要自责,济南一大堆事情等着你,不走也不行啊。”
杨医生说:“我这一阵子总是梦到沪生,好像是在镇子上,他被人抱走了,他向我伸着两手哭喊着爹爹救我。我追啊追啊,就是追不上,追着追着就醒过来了。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心像刀绞一样。是我对不住她娘俩,对不住孩子。”杨医生仰着头,咬着唇,不让眼泪滚落下来。
妻子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说:“他爹,你别这样,看你难过,我心里也难受。相信我的话,会找到沪生的,总有一天你们你俩会相见的。这是老天爷有意考验你,让你再心疼几天。还有姐姐,咱们都有相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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