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旋律。
熟悉的歌词。
熟悉的声线。
霎那间,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我险些晕了过去。
原地打了个晃,终于站稳。
然,整个身体却凝成了雕塑。
傻傻地站了好久,双腿逐渐恢复知觉。
随即,下意识地一步步挪蹭,像蜗牛似的在青砖地上踌躇而行。
好不容易走到了房屋附近,我扶着房侧的青砖,心脏跳得仿佛快要死去。
深呼吸,深呼吸,必须调整身体状态。
否则,在见到他之前,我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心跳稍微缓解一点,我继续往前走。
慢慢绕过青砖碧瓦的房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垂满了紫藤花蔓的木质长廊。
原色木架被淡紫色花穗裹得密不透风,丝丝萦萦,梦幻般的浪漫。
歌声还在持续,宛若当年喃哄我入睡之时。
演唱的人就在那紫藤长廊里背对而立,一袭白衣,袅袅翩然。
他唱得声情并茂,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歌声中,我的动作愈发地机械。
看身形,有些像他,不过,比他瘦了许多。
发型差别蛮大的,这个人的头发比他的长,且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
再者,头发的颜色也不对……
我倏然止住了脚步,——如果不是他,我这么唐突地闯进来、冲过去,会不会吓到唱歌的人。
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歌声停了。
猝不及防地,男人转过身来。
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时间凝结了一刹,旋即,又如波涛般翻涌。
我的眼泪,倏然而出,滑落脸颊。
“亚叔,是你吗……”声音被抖碎,有些听不出个数儿。
他拧起了眉头,微微歪着脑袋,懵然开口,“姑娘,请问你找哪位?”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泼到了寒潭里。
——他不认识我?
难道他真的不是亚叔吗?
虽然他瘦了一些,脸上没有胡须,头发也近乎花白,可是,温暖的目光却依旧未变。
等等!
温暖的目光?
我摸了下自己的眼眶,——不,不对,他不是亚叔!
“姑娘,你还好吗?”男人已经走了过来。
我茫然望着他,心想,为什么声音都是那么的相像啊!
有谁能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亚叔?
若是,怎么会不认得我?
若不是,那他又是谁?
“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关切地低头询问。
我翕动着嘴唇,凝眸看着他,喉咙已然梗住。
他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姑娘?你怎么了?”
这么近的距离,却没有那股熟悉的淡香。
我怅然惨笑,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对不起,先生,我认错人了……”喃声说完,转身欲离开。
然,他却喊住了我。
“姑娘,等等。”快步绕到我面前,“你……是不是认识我?”
这话问得有些蹊跷。
我浅笑着摇头,“先生,很抱歉,刚刚我把你错认成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顿时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的心,难以克制地痛了一下,“他……叫吾战。”
“吾……战?你说他叫吾战是吗?”男人摸摸发顶,“我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
做出的动作跟亚叔如出一辙。
“请问,先生贵姓?”我忽然心存希望地问道。
他扯唇笑了,露出一排贝齿,“这个问题,我答不了你。”
我微微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也不记得了。”语带惆怅,却并不悲伤。
“你失忆了吗?”我随口追问。
“嗯。又或者,压根就没有过记忆。”玄而又玄的回答。
我在发呆,是那种被抽空了精神之后的颓倦和无力。
“姑娘,看你好像很累似的。来吧,坐会儿,歇歇。”说话间,过来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往紫藤花穗下走去。
我傻傻地盯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掌,恍恍惚惚地跟随着。
——这种牵手的感觉,也很像亚叔。
走到廊子里,坐在藤椅上,男人给我斟了一盏茶。
我确实口渴了,端起就喝。
温热的茶汁入腹,解了不少干渴。
再斟,再喝。
三杯过后,他伸手拦我,“一次不可以喝太多水,肾脏负担不起。”
“哦”了一声,我放下茶盏,对着藤桌表面的暗花发呆。
“姑娘,你有心事。”很笃定的陈述句。
我不置可否,木木地看向他,鼻子又开始发酸。
这个人的眼神虽然像极了亚叔,可是亚叔的眼睛在我的眼眶里呢,所以,他一定不是亚叔。
只不过是长得有几分相像罢了。
这世上,相似的人和物不在少数。
“姑娘?”他又在叫我,跟亚叔的喃唤很像。
我莞尔一笑,“先生,我打扰到你了吧?”
他摇摇头,撒目四周,“平素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多少有些孤单。你的突然出现,倒是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
“你的亲人呢?”我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他耸耸肩膀,“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和他们失散了吗?”我也跟着看向周围,“还有,你怎么会住到这里来的呢?”
他的眼底全是笑意,“丫头,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我猝然愣住,——这分明就是亚叔日常对我说话的样子,语气,内容,毫无偏差。
“是不是我又让你想起了那个朋友?”他收起了笑意。
我不想隐瞒,点点头,“其实,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哦?他也像我这么老吗?”满满的诧异。
“你不老,就是头发白了一点,脸上还没有皱纹呢!”我安慰道。
“哈哈哈……”他朗笑着,“丫头,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仙女!”
我像遭雷击般愕然,——他真的不是亚叔吗?
“对不起!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这样的话,让你觉得不自在了吧?”他沉声道歉。
我姗然惊醒,微微摇首,继续盯着桌面。
他轻轻叩指,“喏,把你刚刚问过的问题重复一遍,我要一一作答。”
“你和亲人失散了吗?你怎么会住到这里的?”其实只有两个问题。
他侧着头,仿佛在苦想,“我应该有亲人,可能不久前才见过。至于为什么到这里,应该是亲人带我过来的。”
跟没回答差不多。
“你的记忆力好像真的出了问题。”完全可以肯定的事情,礼貌使然,我用了模棱两可的说法。
他点点头,给我斟满茶汁,“不瞒你说,我只有三天的记忆。”
“难道你记不起三天前发生过的事情吗?”我很吃惊。
——这好像跟阿尔兹海默症还不太一样。
他在笑,是那种无助的、无奈的笑容。
很温暖,也很沧桑。
“姑娘,我要怎么称呼你?”他主动换了个话题。
“我叫初玖。衣刀初,王久玖。”说着,指头蘸了茶海上的水渍,在桌面写出来。
男人很认真地看着,频频点头,“嗯,很有趣的名字。”
我嫣然一笑,“是我妈随口取的。”
“姑娘,我可以叫你玖儿吗?”他笑着发问,眼睛里有小渴望。
我帮他斟上茶汁,“嗯,可以。”
“玖儿,谢谢你。萍水相逢,却愿意陪我这个无趣的人聊天。”说罢,双手端起茶盏,“如果可以,今后就经常来陪我说说话吧!”
“好。”我也举起小盏,先行饮下茶汁。
他却没喝,蹙眉望着我,“玖儿,你平常跟任何人都这么没有戒心吗?”
“当然不是!”我垂下眼眸,“因为你跟吾战很像,所以我才卸下了防备。”
他兴趣寥寥,“那,他呢?去哪儿了?”
我咬了咬嘴唇,“他……死了!”
“唔……,对不起……”他嗫嚅着道歉。
我抿唇微笑,“没关系的,不用道歉。”
一阵沉默,却并不尴尬。
“玖儿,你很爱那个叫吾战的男人吧?”这个问题有点突然。
我恍然抬头,“……没有。欠了他的情债,却没法儿偿还,所以才念念不忘。”
“他既然心甘情愿肯为你做一些事情,想必就没指望过有所回报。所以,那不该叫情债。”很辩证的一种解释。
倒是跟亚叔的思维模式有点像。
有微风吹过,摇散了几朵淡紫色花穗,簌簌落下,掉在了桌面上。
我信手拾起,托在掌心,聚精会神地细看。
他双臂交叉放上桌面,支撑着上半身,“玖儿,三天后你再来吧,我给你做紫藤糕和紫藤粥吃。”
我把花穗搁在盏盖上,“你还能记起紫藤糕和紫藤粥的做法吗?”
他侧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炯炯的目光紧盯着稚嫩的花穗,“我的糟糕记忆力只针对人和事,常识性的东西多少还能记得一些。”
这个凌厉的模样,又不像亚叔了。
一点都不像。
“玖儿,你住在哪里?”问完,立即摇头摆手,“还是别告诉我了,就算说了我也记不住。”
我的心,跟着揪了一下。
又坐了会儿,起身告辞。
他陪在身侧,缓步相送。
我的情绪比来时稳定了许多,边走边打量这个小院。
目光所及之处,跟吾院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
我敢肯定,这里并非吾院的三进院,只不过是院墙相连罢了。
独自迈出子门,回头睨见男人站在门里冲我摆手。
“对了,我要怎么称呼你?”声音不太大,刚好够他听见。
他眯起了笑眼,乍现几对鱼尾纹,“叫我霑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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