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楚天骄点醒简艾，使得她对张弛“刮目相看”，分外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张弛住在楚家，并不觉得拘束。他说，从前在寄宿学校上学那些年，跟楚家兄妹关系极好，互相串门子是常有的事。
“你们从小时候就认识吗？”
“算是吧，我母亲和齐夫人是好朋友，还是baby的时候，我跟天阔天语就见过面，后来读书也约着去同一所学校。”张弛这样回答。
原来如此。简艾想，果然上流社会的人都喜欢抱“圈子”，来来往往的看着热闹，来者不拒的慷慨样子，其实封闭排外得很，彼此家庭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知根知底的。
简艾猜测张弛家中必然也相当殷实，因为做客做成他这么潇洒自在的，平生未见。他在那昂贵的奶油色小羊皮沙发上躺成大字的姿态，好似他自呱呱坠地就生活在这屋里一般。
某日下雪，园子里的枫叶上积了些雪，嫣红莹白，煞是好看。张弛扛起相机就出去拍，也不穿大衣，嘴里冒着白气，冻得耳朵手指通红。
简艾在屋里做功课，暖气烤得热烘烘的，她开半扇窗，听见不远处楚天语的娇笑。
楚天语正坐在床沿，对楼下的张弛说：“冷死啦，你别拍啦，快回来喝杯热咖啡。”
“再等等，这会儿光线正好，迟一会儿就出不了好片。”
简艾悄悄起身窥探，见二人有说有笑，真是一对璧人。张弛穿一件灰扑扑的旧毛衣站在薄雪地里，牛仔裤上的破洞大得两个膝盖都露在外面，举着相机咔嚓咔嚓。
隔了一段距离看，简艾更觉得他粗壮魁梧，肩膀厚实，背后呈现出一个倒三角形，肌肉线条在毛衣下若隐若现。
倒像个工地上搬砖的民工，不像富家子弟。简艾如此想。
又过了好一阵子，简艾到楼下厨房去找零食，碰巧张弛也在那里煮咖啡。他也古怪，现放着高级的全自动咖啡机不用，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古怪的器皿，叮叮当当摆满桌子，现磨咖啡豆，现煮咖啡。
简艾听见佣人嘀咕过，说这人连咖啡豆都非得用他自己的私货，好像嫌弃楚家的咖啡不好一样，要知道家中用的已是顶级的蓝山呀！
这会儿那咖啡香气扑鼻，水汽氤氲，大肚玻璃壶里深褐色的液体咕嘟咕嘟，满屋子都是咖啡味儿，光吸这香气已经受不了。
简艾一边假装不感兴趣，啃饼干喝牛奶，一边却偷偷观察张弛的一举一动。对于一杯咖啡，要求也这般精益求精，这种人，不但要有钱，还得非常有闲。
咖啡煮好，张弛招呼简艾。
“你也来一杯？”
简艾纠结三秒钟，果断到桌边坐下，满怀期待……
滴滤到玻璃壶中的咖啡浓如中药，张弛用个玩具般的描金骨瓷杯倒小小一杯给自己，他只喝Espresso。
另外用一个大马克杯，给简艾倒两指深的咖啡液，另外加热牛奶，打成细密奶泡，倒入杯中，撒上可可粉，这才将这杯卡布奇诺送到简艾跟前。
“你自己加糖吧，我不知你的口味。”
简艾打开水晶玻璃糖罐，里面放着一个古董玫瑰花银夹，专用来夹方糖的。她想一想，夹了两颗，不多不少。
她闭上眼，品尝醇香的咖啡，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半杯热咖啡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要不要给天语姐姐送一杯上楼，她在午睡？”
张弛笑着摇头：“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提神的咖啡因，她需要睡眠。”
“好想你来之后，天语姐姐睡得好得多，脸色也红润不少。”
张弛端着咖啡杯，微笑：“是吗？你这样说，我就当真。”
简艾忙推波助澜：“真的真的，你在这里，她特别开心。”
张弛捧着咖啡，眼睛发亮，追忆旧事，嘴角挂上神往的微笑。
“她从前的模样更美，因为常笑。”他说，暗含许多惋惜。
简艾问：“你可有从前的照片，给我看看？”
当然有，张弛刷开放在手边的平板电脑，找出一个文件夹给简艾看。那文件夹名字是《Liebe》，里面的照片命名为Liebe1、Liebe2、Liebe3……依次类推。
她在那屏幕上看那照片，许多是楚天语的单人肖像，她红颊丰润，黑发如瀑，眉梢眼角都含笑，明媚动人，艳光四射。
不是说如今她不再美丽，她仍年轻，五官都没变，皮肤头发都精心保养，只是，那种无忧无虑的神态，再不会出现在她脸上。
简艾心想，楚天语像是一朵开到极盛之时的玫瑰，突然遭到噩运，生生折断，颜色仍在，余香一缕如孤魂，如今日日困坐大宅之中，可谓行尸走肉。
她还没死，但已经枯萎，缓缓地，缓缓地，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死去。
照片有许多，慢慢地呈现出岁月流逝的痕迹，服装打扮和场景都在变化，简艾看出最早的照片还是寄宿中学时代，单纯娇俏，之后，美丽少女渐渐成熟，散发出诱人的女性气质。
简艾看见Ian出现了，就是那个传说中死在海里的未婚夫。Ian有一头暗金色的头发，灰蓝的眼睛，面容英俊。他和楚天语真是一对璧人，照片里，二人在沙滩上嬉闹，都穿着布料少到不能再少的泳衣，身段健美，皮肤紧绷，在太阳下晒成金棕色，白色细沙站在足上，笑容比海面上的霞光更灿烂。
简艾看着照片，不知不觉眼泪滑下，滴在屏幕上，她忙扯着衣袖去擦，抬头看见张弛眼里也是泪光闪烁。
“你们几个都是好朋友吧？你也认识Ian。”
“嗯，其实Ian是我的朋友，天语是通过我才认识他。他们很快便相爱，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很般配的一对，是不是？俩人都这么漂亮，家世，性格，学识，都是一流的。”
也许是太过完美，所以连上帝都妒忌，不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结局。
张弛默默地收起电脑，转身离去，低声说一句：“爱得太深，就是一把刀，伤人，也伤己。”
简艾不知从何来的勇气，一把拽住张弛的衣袖，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
“你可不可以教我摄影？”
“你想学摄影？”
“是的，请教教我。我有相机！”
张弛却不着急，先问她：“你为什么想学摄影？你怎么理解摄影这门艺术？”
简艾深呼吸一口气，想一想，说：“对，摄影确实是一门艺术。从前，艺术的门槛很高，要成为画家，雕塑家，音乐家，都需要多年的专业训练，还需投入巨额金钱。可是，摄影使得每个普通人都有可能成为艺术家。”
她停顿片刻，将素日阅读的心得说出来：“从前有一个住在美国的法国女保姆，叫Vivian，她终身未婚，酷爱摄影，却籍籍无名，死后多年，她拍摄的大量胶卷被意外发现，冲印出来不计其数的佳作，被称为一个了不起的摄影大师，专门开展览，让公众观赏她的作品。”
张弛微笑：“你想成为像Vivian那样的摄影大师？”
“我只想让平淡无奇的生活变得不一样，摄影不仅仅是记录一个片刻，而是在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创造一个超越时空限制的独立的影像，被凝固其中的人和事物，仿佛获得永生。”
张弛被简艾感动了，他笑问：“那你觉得刚才那些照片怎么样？你喜欢吗？看出我想表达的意思吗？”
简艾并未多加思索，脱口而出：“我看出了爱，深沉的，无法掩饰的，浓烈到可以穿透光影跃然纸上的爱。”
张弛沉默片刻，“那些照片的命名Liebe就是是德语爱的意思。”
简艾瞬间仿佛领悟了什么。
张弛答应教简艾一些基本要领，她欢呼一声，奔回房间，取来那个大盒子。张弛一看，脸色一暗。
“这是我某年送给天语的生日礼物，她给了你？”
简艾的笑容僵在脸上，惨，居然撞到枪口上，怎么解释？
她忙说：“是我不好，我喜欢这相机，缠着天语姐，非让她给我不可，她很爱惜这相机的……”
张弛打开盒子看一眼，标签都好端端地挂在上面，从未被使用过。他撂下一句：“我去找天语。”
简艾急坏了，忙在身后喊：“她留下了卡片！卡片！”
糟糕，闯祸了，简艾无可奈何地抱着头，趴倒在桌上。
张弛没敲门就推开门走进楚天语的房间，她也没做什么事，就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似看非看。
她并未气恼，只是淡淡地说：“你还和从前一样，不管别人方不方便就闯进来。”
“我以为我不是外人。”张弛在她身边坐下，沉声说。
楚天语心细如发，听出他语气不悦，放下手中的书，问：“何事令你不开心？”
张弛直说：“我知道你把我以前送你的相机，随便给了别人。”
楚天语微微皱眉，反应过来：“哦，那个东西呀，碰巧收拾屋子拿出来，给简艾瞧见了，她当下就喜欢得不得了，却硬忍着，摸都不敢摸一下，那可怜模样，我实在受不了，一念之差，便顺手送给她了。你看她多开心，这不也是很有意义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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