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只得硬着头皮,跟楚升豪到他私用的起居室去。楚老爷子的风格和追求简洁舒朗的楚天阔不同,他的房间装饰得金碧辉煌,中西结合。全套欧式新古典主义家具,宝蓝帷幔缀金色流苏,手工波斯地毯,摆设都是中国的古董。
楚升豪示意张弛落座,他就在老爷子下首坐了。苏琴送来茶点,将紫檀木几案上一个铜鎏金嵌百宝香炉里的沉香点燃。
在袅袅轻烟中,张弛的心情却越绷越紧,一点儿也放松不下来。楚升豪并不着急开口,慢条斯理饮了一盏茶,吃了两块核桃酥,这才缓缓开口。
“你父母现在何处?”
咦?问起父母?张弛忙答:“他们在美国做访问学者,估摸还要待两三年。”
“那你和天语的事,可跟父母请示过?”
“呃,我已独立生活好些年,感情方面的事,他们一向让我自己做主。”
楚升豪目露精光,意味深长地说:“年轻男女之间随便交交朋友,自然不必汇报。可婚姻大事,怎能不和父母商议?”
“那个……还没到婚姻那一步吧……”张弛脸红。
“哦?你对天语,只是玩玩而已?”楚升豪皱眉。
张弛忙澄清:“不不不,我百分百真诚,此生只爱天语一个。只是,我们都才二十几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谈婚论嫁,是否太着急了些?”
楚升豪抓住他不放:“那么,到三十而立,该结婚的年纪,万一你移情别恋,撇下天语,耽误她的青春年华,又该如何?男子可以从十八岁浪荡到八十,可女性受生理时钟所限,黄金年华不过那十年。”
张弛汗如雨下,他心思单纯,只想着爱时便狠狠爱,兜里有钱就享受生活,何曾认真思考过要娶妻生子?
他挠头,越着急,越说不清楚,只恨中文不够利索。
“我爱天语,我会对她好,凡事以她为重……”
“那是不够的,你现在有无置业?打算在哪个国家定居?你的事业发展怎样?收入可稳定?”连珠炮一样的问题,砸得张弛应接不暇。
咚咚咚,有人敲门,救星驾到!楚天语笑盈盈地走进房中,先坐到父亲身边,嘘寒问暖,她手里捧着一个大果盘,里面是各色新鲜水果,都洗净切好,五颜六色摆得十分漂亮。
“爸,来,吃些水果。”
“哎,我不爱吃这些,怕酸……”
楚天语拈起一粒葡萄,硬是送到父亲嘴边:“这是我亲自选的,智利进口,香甜多汁,保证不酸。”
楚升豪就着女儿的手,吃了几样水果,面色稍微和缓了些。楚天语偷瞄张弛,他做出一个快哭的表情。
楚天语搂住父亲的胳膊,撒娇说:“爸爸难得回家,怎么就摆出一副吓死人的臭脸呀?”
“没有,就是跟Lucas闲话家常。”楚升豪笑说,他拿宝贝女儿没辙。
“爸,那正好,我跟张弛也想向您请示呢,我们想去挪威待一阵子。”
“做什么?去旅行?”
楚天语细细解释张弛的创作计划,他想要拍什么题材,筹备到什么程度。楚升豪听完,只问:“这拍摄项目能赚多少钱?”
张弛硬着头皮说了一个未来出售照片和视频可能获得的版权收入。
楚升豪质问:“所以你们两个人可能要忙活三个月,才挣这么一点点钱?这投入和收益完全不成比例呀!”
张弛不敢接话,楚天语替他说:“爸,您真是商人本色,钻到钱眼里啦。张弛是艺术家,您忘啦?他20岁就得到普利策新闻奖,在摄影圈也是个有名人物呢。爸爸为何老担心张弛的收入呢?他虽不是大富豪,可经济能力也不差呀。他养得起自己,我又不靠男人养。我们之间只谈感情,不谈金钱。”
楚升豪又气又笑:“所以,你怪爸爸多管闲事喽?爸爸原指望你身体康复后,协助集团管理连锁酒店,你抛下家族事业不管,却要跑去荒郊野岭拍照片玩。”
楚天语笑:“有哥哥在,轮不到我来操心呀!爸爸,你知道我不是经商那块料,不如放我出去闯一闯,说不定我也能像张弛那样,成为一个艺术家呢……”
楚升豪叹息:“搞文艺的,多半穷困潦倒。”
“那可不一定,爸爸,搞莎士比亚就精通房地产,赚得盆满钵满。写《哈利波特》的罗琳,身家数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爸爸可别小瞧艺术家。Lucas还年轻,再积淀些日子,定然更上一层楼。”楚天语娓娓道来。
楚升豪举手表示投降:“说不过你,爸爸还没聊到关键处,你就急吼吼地来救你的男朋友。女儿大了,翅膀硬了,胳膊肘往外拐。”
张弛忙顺杆爬:“楚伯伯,我们家也不穷,您放心,我不会让天语吃苦。”
楚升豪瞪他:“我对你家知根知底的,你来哄我?你爸妈都是搞学术研究的,能有几个钱?你自己呢?存款多少?有房子吗?开什么车?”
楚天语捂住父亲的嘴,嗔道:“爸!现在又不是演狗血电视剧,怎么越说越俗气啦!您是要卖女儿换钱吗?”
“好好好,我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路,你们自己做决定吧。”
“真的哦?那,挪威也可以去?”楚天语乘胜追击。
“可以可以,南极你都可以去,叫你哥给你安排飞机。”
楚天语在父亲脸上亲一下:“爸爸最好啦!爱你哦!”
楚升豪叹气:“哎……女大不中留呀!”
她拉起张弛就逃,张弛还点头哈腰,脸红红地退出去。到了门外,他抹额头上的汗,衬衫背后都湿透。
“哇,吓死我,你爸好严肃!像审犯人。”
“我爸看你的样子很穷,怕你养不起我。”楚天语笑。
“我妈教我一句中文——有情饮水饱。”张弛咧嘴笑。
楚天语捶他:“那张碧云女士有没有教他儿子这个真理呢?贫贱夫妻百事哀。”
张弛高声说:“我可不贫贱,我的照片可以卖很贵哦!”
楚天语笑着跑开,张弛在后面追,大喊:“别看不起我,我是认真的,我一张照片值……”
楚升豪打电话给儿子:“天阔,你真的认为张弛配得上我们家天语吗?”
“爸,让天语自己拿主意吧,她开心就好。”
楚升豪叹息:“Lucas这孩子总体来说还不错,至少没什么坏习惯。可是,我实在不喜欢混血儿,尤其是欧亚混血的,模样长得奇怪。”
楚天阔苦笑:“爸,这是什么时代?早就全球化了,黑白混血,黄白,黄黑,跨国婚姻太多啦,你怎么这样保守?要较真,当年的Ian,母系那边还有些德国和奥地利血统呢,要说混血,他们家的血统更乱。假如他们当年真的结了婚,他们生的孩子不也是混血吗?”
“别家女儿嫁非洲土著,那是别家的事,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一定要她嫁得好!”
“我也只有这一个妹妹呀,你觉得我对她的婚姻大事不上心?”楚天阔不悦,父子二人僵持。
楚升豪发火:“以后他们若是吵闹不合,我都算在你头上!是你把这男孩子请进家门的!”
楚天阔冷笑:“那当然,妹妹生老病死,嫁人生子,都是我的责任。我活着一日,就负担一日,不让父亲大人费心!”
他挂断电话,懒得多说。这位太上皇,平日只管游戏花丛,四处游乐,对儿女,并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小时候他崇拜的那个充满智慧和爱心的爸爸,那个会在地毯上趴着给女儿当马骑的爸爸,去哪儿了?被赵雨欣和楚天骄偷走了,被时间偷走了……
晚上放学回家,楚天语在楼梯上叫住简艾:“小艾,到我房里来,有个惊喜给你。”
简艾狂奔上楼,书包就扔在走廊里。
张弛也在,他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样的东西。
“喏,看看,你的肖像。今天刚寄到的。”张弛展示给她看。
简艾尖叫,捧住那杂志,她是第一次看见这幅照片,色彩有如油画一般厚重而浓烈,她白瓷般的面孔凝视观众,黑发如缎,红唇如血,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上,是那条绝美的翡翠项链。
“哇,哇,哇!把我拍得好美!我的雀斑都P掉啦?我的眼睛有这么大吗?我脖子真有这么长?锁骨好凸出,显得我好瘦。这光影好奇妙,我的五官像雕塑那样立体,怎么弄的呀?是你的相机比较厉害吗?”
简艾叽里呱啦,俨然对这照片一万分满意。
楚天语等着姑娘冷静下来,对她说:“这是一本在欧洲很有名的专业摄影杂志,你的照片能做封面,那可是相当不容易。”
简艾把杂志紧紧抱在胸口:“那,可以给我做纪念吗?”
张弛大方:“可以,这本你留着吧,我叫杂志社再寄两本到柏林的工作室。”
简艾扑上去拥抱张弛:“你太好啦!我上封面喽!这本杂志我一定要好好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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