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明白了,你觉得不应迁都,一个因动了龙脉,另一个是因荒废了先帝们的心血....
嗯,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在场官员也都听出了陛下的话外音,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就说过了,过这村就没这店,以后再想说,就没机会了,
有一引头的官员先开口,
“陛下,龙脉一说,玄而又玄,微臣不敢妄语,但,贸然迁都,荒废了先帝们在长安百十年的积累,却是实实在在的。”
见陛下面容没有不悦的神色,其余官员们也鼓起了勇气,七嘴八舌说道,
“论龙脉,也并无不妥,立汉在此,长安兴旺大汉基业却是名副其实的,谁知迁都之后又会如何?”
“是啊,现在陛下圣恩眷顾,可谁又能保证天下永远会这般太平下去?若中原再生起战乱,定都于洛阳,到时就避无可避了.....”
“不知太上皇是何意思,陛下到底还是要与太上皇说说吧。”
“就算真要迁都,长安断然不能不要了吧。”
“唉....不如求稳,不如求稳啊。”
官员们说法各异,其中更有冒犯之语,但在汉朝时,圣上开明,很少因官员说话冒犯而连罪,举科令中开直言极谏的意图就在于此,
皇上要广开言路,多听不同的声音。
刘据听在耳中,觉得有些刺耳,这是人之常情,将情绪调整过后,刘据却丝毫不怪罪这些官员,
一切要从实际出发,不能光以自己的标准,虽然刘据贵为皇帝,并且是推动迁都的幕后大手,但却不能以为,支持迁都的就是好官,反对迁都的就是反臣,
只拿顺逆朕与否,当成判断好官坏官的标准,此为暴君之路。
而刘据的微表情,也都被最近的石建看在眼里,
从发自本能的不满,再到思考过后的欣然接受....
石建在心中暗道,
身之不满是兽,人也是兽,而能用心之衡量,方为人,
这是人与兽的最大区别,
石建举双手赞成迁都,因为这是利于天下的事,可,对于石建更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他要确认,陛下到底是不是能听进不同声音的圣君,
陛下亲口说着“只要出自公心,朕都要听取”,石建要在离陛下最近的位置,确定陛下说得到底是不是真话,
石建知道,能包容逆耳忠言,是极难的事情,
特别是陛下,身边都是称赞的声音,哪怕陛下再能“吾日三省吾身”,也会迷失于称赞声中,而在这时,一道批评声,就会显得格外刺耳,
听不进去各种声音,是从明君到昏君的开始。
刘据对于石建而言,是陛下,但,在此之前,两人还有更重要的关系,
先生和学生。
刘据的先生,是被寄于无限期待的身份,
有董仲舒、汲黯在前,石建时刻告诫自己,斯人已逝,余者奋威...要看好名为刘据的学生。
“嗯,你们说的,朕都听到了.....”
刘据顿了顿,在心中整理着思路,瞟了司马迁一眼,这家伙还在奋笔疾书,
也就是说,今日迁都之论,会如史书上有名却还没发生的盐铁会议、石渠阁会议一般,都被记录在册,
朝堂上每个人所发的声音,并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最起码,他们代表着有相同想法的某一批人,
而,刘据的回答,不只是回答这群人,是在向天下人回答,也是向后世人回答,
朕为何要迁都?
“龙脉一论,朕不懂玄巫道论,便不欲多言,但朕只知一件事,长安因汉而兴,并非汉因长安而兴,
长安对汉家基业有助益,这是一定的,朕从不否认,汉家皇帝也不会否认,但朕看到更多的是,前赴后继为长安付出的大汉子民,
若以龙脉一言以蔽之,似这些大汉子民的付出,都可带过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杜延年下意识和张贺对视一眼,
又是“公平”!
陛下又提到了这个词。
还记得昭平君大案时,陛下就提过,“朕要的不是平等,而是公平,”只不过,自己太过愚钝,到现在都尤未窥得公平之真意。
群臣眨巴眨巴眼睛,
对陛下说的话更不明白。
若陛下说,对长安、对大汉基业贡献最大的,是开国公卿,是他们的先祖们,他们或还能明白,
可,大汉子民是什么意思?
他们对大汉有什么贡献了?
民可使由之,万民是羊,若没有他们这群牧羊的人,早就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这让世享缵缨的官员,有些不快,
就好像陛下不感恩牧羊的人,反去感恩羊群一般。
百官的反应,被坐在龙椅上的刘据一览无余,
不过,刘据并无什么反应,
只是暗道,
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别,比人和兽还要大,想要他们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在此处也不必同他们争论,
争论的结果只会是,百官应着“陛下说得对,”可到底是口服还是心服,却无从考究了,
有智慧的先贤,应早就看到了此处,如管仲叁其国伍其鄙,将天下分为了士农工商四种,各司其职,互不侵扰,这便是最稳定的模式。
想到这,刘据又想到了曾看过的一部史论著作,里面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华夏没有阶级,只有流品。”
此言也有他的道理,流品的“品”,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品。”
大致意思就是,古代华夏阶级没办法清晰形成,因为在华夏人的观点中,你有多少钱,并不能得到社会的尊重,
读书人从来都是最尊贵的,这就是流品。
财富、权力不能带来读书人的气质,如吴国吕蒙,哪怕身居高位,也会因没读过书被人看不起,
而读书人的气质,却可以带来财富和权力,这在其他的文明中是鲜有、不常见的。
可是,流品的出现,并不在行世卿世禄制的两周,也不在举孝廉的汉朝,更不在行九品中正制的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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