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并不是看不出幽兰对于白梅的感情,总带着敷衍。父亲教他武功,更教他如何识人。作为一个统帅,他需要有敏锐的观察力,眼神需要足够犀利到捕捉到手下内心的每一丝波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基层的根本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脉。他按兵不动也正是想引出幽兰背后的真实,他好像在进行一场赌博,他不知道幽兰会不会把自己的心爱的女人放在自身的利益之前。他和洛国的国君各执一边,拼命拉拢幽兰这个关键的棋子,至于鹿死谁手,只怕还是要看幽兰。
他一直是如此桀骜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部下手上便忍不住一股怒气上涌。
而此次幽兰带着滕署出使洛国,亦是他不曾想到的,他本以为按幽兰和滕署的交情幽兰不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
他看不穿幽兰的真实想法,这让他更加烦躁。
没有什么比不能掌握自己的心腹手下的心理更令他烦躁的了,这个人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却看不懂。
他几乎可以肯定幽兰对白梅是没有情意的,然而又为什么他总是缠着白梅不放呢?白梅的真正身份幽兰应该并不知道,然而倘若不知便没有任何理由缠着白梅不放。若说只是玩玩,未免也玩得太真。
幽兰的那些手段,骗得了年少无知的白梅,却瞒不过他的眼。
幽兰对倪蓝的特别,他亦看在眼里,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想到龙的契约,他转向对面的白芨,忽而道:“道长今天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芨默然不语,只是低头看着面前一口未沾的茶水。
“不是要增进一下感情的吗?”鹰不泊皮笑肉不笑道。
白芨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有些勉强地抬头望着鹰不泊,眼里含着痛苦:“鹰公子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好交流的。”
“但是你知道,如果我们不好好谈谈的话,白苏白公子就……”鹰不泊轻笑一声,伸手去摸白芨滑腻的脸颊,白芨没有躲,只是无奈地闭上了眼。
“如果我没猜错,”鹰不泊抚摸着白芨,带着点捉弄的意味道,“你出家是因为白苏吧。”
白芨听见这句话霍然睁眼,惊恐万分地望着鹰不泊,就仿佛他是会吃人的妖怪。
鹰不泊正欲乘胜追击,忽然见一个黑衣小厮沿着长廊一路奔过来,他收回手,望着匆匆忙忙赶来的手下。是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装束甚是普通,一看便知道是地位极低的下人,那人跪伏在台阶下道:“禀少主,雏菊大人回来了。”
鹰不泊脸上闪过满意的神色,之前听线人回报说傅国皇帝驾崩时他便对空青的表现十分嘉许,如今空青凯旋,他虽然有赏,却也不能纵了她的锐气,更要打压一番,心思一定,便道:“传雏菊上来。”
白芨见他的注意力被雏菊吸引,不由松了一口气,望向远方时见到那个曾经见过一面的黄衫女子向湖心而来。
女子很是年轻,脚步却是极轻捷,来去如风的飘渺之姿令白芨几乎脱口而出一句赞叹,然而复想到这女子是精于暗杀,把一身功夫用在杀人之上,却也可恶,心中的那点褒奖便荡然无存。
眼见着那肤白胜雪的黄衣女子近了前来,离了鹰不泊约有二十步远,女子单膝跪地行礼,声音沉静道:“少主英明,恭祝少主事成。”
“想要什么赏赐?”鹰不泊单刀直入问道,眼眸中是深邃冷锐的光芒。雏菊感受到鹰不泊锐利的眼神,慌忙垂头道:“雏菊不敢要少主的赏赐。”
“哦?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次立了大功吗?”
“一切都是少主筹划有方,雏菊微末效力,不足挂齿。”一番话说得诚惶诚恐,更是滴水不漏,鹰不泊俯瞰的眼神中带了些笑意。
白芨则是暗暗赞叹起这个女子的声音如此动听,清澈灵动,好似清泉流入心田一般令人舒畅。
空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明显是对少主如此捉摸不定的情绪感到恐惧。然而她仍强作镇定地回答,丝毫不逾矩,实是难得。
她是一颗早就被安排下的棋子,是以很少和少主见面,唯恐失了分寸。尽管如此,她依然听说了墨竹被罢黜,幽兰前往洛国的消息,想到自己之前的刺杀行动,少主的计划之大不由让她心惊胆寒。
少主这般秘密打算,是要颠覆整个国家啊。
有些惊惧地想着,她不敢抬头。
毕竟有墨竹不忠的例子在前,少主如此严惩,必定也有杀鸡儆猴的打算。
想到四君子四去其一,她的心抖了抖。想起幽兰那深沉的语音中蕴藏的意味不明的含义,她不由有些害怕。
少主既然会对四君子毫不客气地下手,说不定已经猜出谁有谋反的意图,若是幽兰真的有烦意,说不定会就此收手……
想到这里,她觉得连保持镇定都变得艰难。
幽兰,千万不要反叛。现在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意外地背弃了自己的忠心,她俨然是在为幽兰打算。
心乱如麻之时,听闻少主的话语在头顶响起:“唔……上次你看中的那条银蛇鞭便拿去吧。”
空青的心头又是突地一跳。想来少主是何等善于察人,她不过上次回来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少主的藏品,少主便记在心里。想到这里她便更为幽兰担心起来,她看不出幽兰心中所想,不代表少主看不出。这个时候她便格外厌憎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看不明幽兰的意思,不好提前为他打算,只怕弄巧成拙。
就在这时又听得鹰不泊开口:“雏菊,你若忠心,我必会厚待于你。若是你胆敢……”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空青突然变色,连声道:“少主!雏菊不敢背叛您!”
鹰不泊的唇角泛起一点隐忍的笑,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很好。很好……”
春寒料峭的时节,傅申登基继位,倪家次女倪帘受封为净帘皇后。
如此紧急,不过是因为洛国已经踏破了城阙,被肆虐的土地和扩张的战火已经危及到都城茂州,而这个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帝便要面对关系国家的生死存亡的抉择,不能不让忠心耿耿的臣子感到心忧。
如此布置的阵仗,没有多年的谋划绝难成事,而且既然是多年的苦心孤诣,必是很难渡的一道劫。
殷菱此刻正面对着愁眉不展的傅申,眼眸虽然淡漠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倔强:“皇上曾经当着上千将士的面,命臣妾罚跪三日,臣妾以为戴罪之身若不受罚,无颜治理后宫。”
听她如此说傅申不由气沮,想起自己凭一时意气要治她的罪,最终不过痛的是自己的心。连日的战报已经令他自顾不暇,虽然仓促之间选定了一些家世清白,品德贤淑的女子为妃嫔,然而后宫之事也只能教由殷菱掌管。
那个时候本不想令她对自己的感情有所期待,因而对她狠心了一些,却不想现在迫在眉睫的状况不容他考虑儿女情长。尽管想到她要受罚抄写经书,他本就抑郁的心更添了一层心事,然而毕竟君无戏言,他已经说过要惩罚她,她亦甘愿,便没有周旋的余地。
“菱儿,”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天还冷着,多照顾点自己。战事吃紧,莫要让朕为你担心。”
他到底还是妥协了。他没办法在朝臣面前做出镇定自若的态度之后还在她面前逞强,如今危急存亡之秋,不知何时洛国的军队便会打入茂州,尽管全力抵御茂州城尚是固若金汤,但若要说是反击,一时时间还不是火候。而一旦茂州的军队打入茂州,他便要向东南撤离,到时候这个王朝是否还能保住便也成了问题,如果不趁现在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心意,恐怕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她微微一笑,笑容淡淡,道:“臣妾知道。皇上莫要为后宫之事劳心,一切有臣妾打理。”
傅申闻言不由停笔抬头望着她,想起她从昏睡中醒来第一件事便要见他,不由心中一暖。
那个时候他是那么无助和疲惫,他是多么憎恨自己的愚蠢和轻信,他恨空青,更恨的是自己。是他的无知和他的鲁莽害了父亲,更令他不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在殷菱昏睡的那些日子里,他每日如着魔一般面无表情,比起那时听闻倪帘去世的消息时的茶饭不思的光景更为可怖。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虽然食寝无碍,但是却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模样任是谁看了都觉心惊肉跳。
终于在她面前他显露了自己真实的情绪,他无助地伏在她怀里哭泣,疲惫的泪水一点点沾湿她的衣襟,她没有躲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环抱着他。没有一句安慰,也没有一句抱怨,她只是抱着他,莫名地觉得悲伤在筑成坚定和决然。
她从父亲那里听说了一切,听说了空青是如何设计嫁入皇室,又是如何出其不意地刺伤了皇帝,听了父亲的一番剖析,她亦觉得此事非比寻常,既然空青的身世不管怎么查都得不出什么线索,亦没有破绽,想必便是处心积虑了谋划了很久。
一个惊天的妄图颠覆王朝的密谋,足以让她明白,是时候痛定思痛,然后寻找机会反戈一击。
聪明如她,早就知道倪家对于皇族的重要性,这种牵绊并不仅限于君与臣,而到底这种羁绊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倪笔亦对她守口如瓶。
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念着她忘却了自己的命运,一时之间还不是重拾这份宿命的好时机。加上见愁那边的试探已经让倪笔有了警觉,皇帝的最后一个命令是保护傅申,这个模糊的命令虽然不知道能撑得多久,至少让他撑到可以把倪家的一切交到倪帘的手上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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