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见到他唯一一句,想说的话,她终于说出来了。
其他的事,她什么都不想想了。
他骗她也好,伤害她也罢,甚至要了她的命,又如何?
她只是想,最后留下一句,她爱他的话。
胸口不是很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见愁没有刺中她的心脏,她看见他的手在颤抖,甚至刺偏了。她知道他又骗了她。即使是逢场作戏,也不可能半点感情都没有,只不过是比其他的人还要差些罢了。
那银光闪闪的利刃欺近她眼前的时候,她想起来了一些事。
摇曳的毒酒,和自己无怨无悔的选择。
是自己的姐姐,为自己亲手端上了一杯毒酒。
而当时的自己无牵无挂,只想着让姐姐开心,所以便喝下了那杯酒,爹和娘还是更喜欢姐姐的吧,自己的存在并无必要。
现在的自己,也是为了见愁才选了他给她挑的一条路吧。
即使是现在,沉重的心跳还能感觉到他的颤抖连着那把峨嵋刺在她体内搏动呢。
自己作为殷菱活着的那些时日得到的温暖,有好多都是虚假的啊……真的是梦……
最后这样想着,她终于失去了意识。
见愁低着头,从她的身体里抽出的峨嵋刺,上面还带着属于她的新鲜温暖的血液。
他的手仍旧在颤抖,从他正对上她的那双眼的时候就不住地在感到恐慌。
直到那个曾经对他含羞带笑,甜蜜地把脸埋在他胸口的美丽少女倒在地上,他都没有感觉自己灵魂里游走的震撼平息下来。
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不用再面对这该死的任务,不用再去哄小女孩,虽然赔进去了皇位,却也终于解脱了。
若是要他和这样一个怪物过一辈子,他会接受吗?
意外地,他努力说服自己的声音却越来越感到底气不足。
她那么纯净的面容,实在是,像极了半夏。
她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怪过他啊!
他宁可她恨他,宁可她讨厌他,也胜过她这样无怨无悔地顺从着他所有的意愿。
仔细想来,相识以来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对她半真半假,她却投入了自己的一切真心。她爱他,他感觉得到,他也曾经希望她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切,可是命运不允许。
呐,落在鹰不泊手里,也是逃不出死亡的结局吧。
与其让她死在鹰不泊的手上,不如让她死在自己手上吧。
他不敢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她还穿着那件嫁衣,她还等着他去娶她……
巨大的浓重的悲伤几乎要把他压垮,他后退了一步。
他刚才是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把这把峨嵋刺刺进了她身体,他不知道。
“这个报复得真好啊。”忽然静默肃杀的空气中,有人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正是鹰不泊。
缓缓的鼓掌声没有半点鼓励的意思,似乎只是无声的嘲讽,见愁冷冷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滕署杀了半夏,所以你杀了殷菱,还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兄弟之间至于这么锱铢必较吗?”鹰不泊深邃的眸中带了残忍的玩味。
“……我不杀她,你也会杀了她的。”见愁此时不愿和鹰不泊有多纠缠,听见鹰不泊不依不挠的讽刺声,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殷菱,也不想再看鹰不泊。
“你一点也不想知道当年我是用什么要挟滕署去杀半夏的吗?”鹰不泊笑了起来,他觉得一切变得那么有趣,能够把见愁的心志彻底打垮的可能让他兴奋不已。
见愁听见这句话,脸色突变,却背对着鹰不泊不露分毫。
鹰不泊的这句话,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答案。
一直以来,滕署都没有想过要毁灭他的生活,可是他,似乎毁了滕署最难得的那颗真心。
杀了殷菱,滕署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甚至不愿意也不敢去想。
半夏的死让他几乎疯狂,那么殷菱的死会让滕署怎样?
“我是用你的命去要挟他的,”鹰不泊仿佛嫌不够过瘾一般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还有,滕署他不知道那是你的未婚妻……”
见愁因为鹰不泊的后一句话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虽然鹰不泊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从他踉跄的脚步上看出了几分。
见愁什么也没说,鹰不泊却很得意地望着他离去的脚步,带着得胜者一般的表情。
一旁的苁蓉和决明被人捂住了口鼻,发不出声响,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场景两个人已经泪流满面,不断挣扎着却被身后的人用麻绳紧紧捆住,五花大绑地扔在一边。
刚刚松开捂在决明嘴上的手,便听得他破口大骂:“见愁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总会遭到报应的!”
还没有等他骂出更多,已经有布条塞上了他的嘴,他们见苁蓉不会说话,只是啊啊地叫着一边叫一边哭发不出什么声音便把她放在一边不管。
“将军,这两个人……”鬼白做了一个杀的手势,见愁却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看出见愁心理上受的打击并不小,天南星开口道:“就两个下人,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影响的,把他们在这里绑好,有人来了也好把这可怜的姑娘埋了。”
“是。”
“我们走吧,见愁,你干嘛愣在那里,傻了吗?”天南星责怪的语气依旧是那样慢条斯理,他说得那样自然就好像鹰不泊不存在或者他刚才没说什么一样。
“就这么想走吗?”鹰不泊突然发话道,“以为我就这么轻易地放你走吗,天南星?”
鹰不泊看着强忍着怒火的天南星依旧强迫自己保持着镇定的模样,眼中玩弄的意味更浓郁起来。
“阁下可别忘了,傅国还没有覆灭,首要任务是把傅国的力量彻底铲除。”天南星的语气似乎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平静。
“呵。指日可待。”鹰不泊冷笑一声,“我们还要去找夏枯草那个逆贼,我希望他没有来投奔你们,不然的话……哼。”
留下一句威胁之意满满的话,鹰不泊带着他静默严肃的手下们扬长而去,而常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又看了看始终没有回头的黑衣的将军和强自镇定的天南星,然后跟上了鹰不泊的脚步。
能听得到,那个将军的心,在哭泣呢。
那么紊乱的心跳,太明显了。
“将军……将军,他们走远了。”鬼白在一旁试探地询问着见愁,看着自己一直以来服侍的将军难得地变了脸色,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们走吧。”
只是四个字而已,却好像花光他所有力气。他不敢回头看殷菱是否真的死了,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死不瞑目,他甚至隐隐觉得决明所说的报应还在他耳畔萦绕不绝,而自己真的会遭到报应。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浑浑噩噩的脚步离开,他的心就好像又死了一次。
苁蓉和决明的眼从愤怒到悲哀再到绝望,苁蓉没有想过自己的小姐在遭遇过一次最爱的人的背叛之后还要再遭遇一次同样的事情,看着小姐无怨的清澈眼神,她倏然清明。
倪蓝算什么呢,她下毒的事情,说不定小姐早就知道了……
小姐是即使是知道那是毒酒也会喝下去的人啊,她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让自己爱着的人快乐的人啊……
被莫大的悲伤和心痛哽住,她几乎要哭昏过去。
滕署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殷菱的身影。巨大的恐慌和不安攫取了他的心脏,他比那个时候听见见愁说殷菱死掉的消息更害怕。那个时候他尚且知道了殷菱的消息,总也胜过现在他一无所知,阒静的山林里没有人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在他看来这便是一场狂风骤雨之后的休憩。
殷菱,你千万不要有事。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心如乱麻的男人仔细观察着的环境,终于发现了凌乱的脚步。
未干的泥土上留着许多脚印,似乎有很多人来过,他顺着脚印走了两步,看见飞溅的暗红血滴,在他看来愈发触目惊心。
他从未因为血迹感到恐惧过,而此时的他却发了狂一般,顺着血迹和凌乱的脚印几乎是飞奔而去。不断地祈祷着她平安无事,却在前方悚然的寂静之中感到心惊胆寒。
跑得越远,越感到不由自主的战栗和深深的恐惧。
脚印终于终止在一片空地前,他所有的理智也几乎被空地上的景象击溃。
眼前的景象令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大红的嫁衣下一摊鲜血,而他心爱的人伏在那血液上,生死未卜。
心好像被狠狠地捏爆了,层层的眩晕让他几乎站不住脚,踉跄地跑到少女身侧,他这才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他眼中流淌出来。
颤抖的手甚至不敢触碰她,少女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他的喉咙中呜咽出一声近乎野兽受伤时的悲鸣,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他不敢看她紧闭的双眼和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庞。他什么也思考不了,他什么也不想思考,他的世界里只有闭着双眼却不会开口叫他也不会动的殷菱。
心痛得要把他撕裂,他宁愿死的人是他自己!
他是个懦夫,她打昏了他就是为了救他,而他就这么不争气地昏了过去,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么危险的那些人。
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他生平第一次痛哭失声。
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感受,没想到是那么痛,痛到自己恨不得替她去死。
紧紧把她苍白的脸贴在怀里,颤抖的手指想轻轻为她擦去唇角的血迹,却在触及她鼻息的时候蓦然僵住了身体。
她还活着。
虽然呼吸很微弱,也气若游丝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样,但是确实还活着!
他不知道龙族只要一息尚存总会自己慢慢好起来,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人救她。他一直只会杀人,杀人的技巧无数,对于救人他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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