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另喝了一杯后,王眉再也不肯放过他了。她大呼小叫的,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这场景让孔另有些尴尬,为了堵住她的嘴,他只好陪着她一起喝。
两瓶啤酒很快就见了底,孔另想走。王眉隔着桌子一把抓住他说:“不许走,我还要喝。”
孔另皱了皱眉头,想甩开她,低声道:“要喝你自己喝,我还有事。”
王眉斜着眼笑,招手叫来服务员说:“再来一箱。”
孔另正要反对,王眉开口道:“另子,你有不有事,我还不清楚么?坐下。一个男人,怕跟一个女人喝酒,说出去多丢脸?”
孔另听到她这么叫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小名,只在他做小铁匠的时候,被小街上的女人们叫过。自从去了部队后,再也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
王眉不经意的一声叫唤,让他既亲切,又惶恐。
“你要叫我姐,我比你大。”王眉歪着头笑,笑容显得清纯无比,哪里有半点风尘女子的影子?
孔另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的人已经不再看过来了,就侧了身子坐下,没好气地说:“凭什么我叫你姐?”
王眉勾着手指头说:“肯定有理由,你想不想听?”
孔另想了想说:“无所谓,反正我又不认识你。”
王眉盯着他看了半天说:“你不认识我,怎么在光哥面前大包大揽?你说要承担责任,你也不想想,究竟是什么事,你敢这样打包票。”
孔另苦笑着说:“不就是偷了一点东西吗?这年头,贼也是逼出来的。你一个女人,敢做这样的事,肯定有难处的。”
王眉似乎被他的话感动了,一下就红了眼圈,低下头,垂下泪来。
她喃喃道:“还是当年的另子啊!”
刚好酒送了过来,王眉豪气地抓了一瓶递给孔另,自己在抓起一瓶,也不用开瓶器,直接放到嘴里,嘎嘣一声咬开瓶盖。
孔另还在迟疑,王眉将手里的酒瓶递给他说:“我来。”
孔另拒绝了她的好意,自己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筷子,抵在瓶盖边,轻轻一撬,瓶盖也嘎嘣一声响,滚落好远。
两个人拿着酒瓶子,直接碰了一下,各自往嘴里倒。
一瓶酒喝到底了才放下,孔另暗暗打了一个酒嗝,泛着泡沫的啤酒几乎涌到了嗓子眼。他不动声色压下去,再去看王眉,发现她脸色逐渐变成了青色。
“说说你的故事。”王眉先给孔另夹了一筷子菜,自己再夹了一把塞进嘴里。
“我没故事。”孔另直接了当地说。
“没故事?你骗鬼吧?”王眉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你退伍都不回家,还没故事?是不是在城里找了老婆了?不回乡下去了?”
孔另摇摇头说:“我一个穷当兵的,谁会看上我。”
王眉大惊小怪地扔了筷子,拍着桌子说:“这城里的女人,眼睛都是长在额头上的。她们凭什么看不起你?再说,她们看不起,我们看得起。”
话说得快,几乎没经过大脑一样。王眉调皮地伸了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孔另当然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脑海里就显出岳灵珊的样子来。岳灵珊究竟看上了自己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一头雾水。
“我们不聊这个。你说说你吧。”孔另转移着话题。
“我?”王眉楞了一下,满脸落寞地说:“我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在城里混呗。等过一两年,我就找个人把自己嫁了,从此不再踏进城里一步。”
“你混什么?”孔另问。城市对于他来说,还是非常的陌生。他不知道一个单身的女人,而且是农村来的女人,如何在城里立足生活?
“上班啊。”王眉轻描淡写地说。
“上班?上什么班?”孔另重复了一句,这两个字,是他从小就非常羡慕的词组。在乡下做农活不叫上班,叫出工!在孔另的心里,上班是很神圣的事。他不明白一个农村来的女人,能在城里上什么班。
王眉扭捏了起来,嗫嚅了半天,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你不许笑我,我在舞厅陪人跳舞。”说完了偷偷看一眼孔另,又赶紧说:“我是卖艺不卖身的啊。”
孔另笑笑,淡淡地说:“这能赚钱?”
王眉的脸红了起来,不敢去看孔另,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说:“当然能。遇到大方的人,小费很不错的。”
孔另不懂舞厅里的事,他现在就是一张白纸,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他正悬在染缸的上空,被一根小小的丝线牵着,等到丝线一断,他掉到染缸里,最后会染成什么颜色,谁也不清楚。
“陪人跳个舞就有小费?”孔另问。
“不给小费,谁陪他跳啊。”王眉咬着嘴唇说:“有些男人,手脚不老实,又想揩油,又小气得像个耗子。遇到这样的人,我才不伺候呢。”
孔另就明白了一些东西,陆光说她做贼偷人东西,肯定与此事有关。
果然,王眉气呼呼地说:“我昨天就遇到一个老色鬼,包里没几块钱,还学人家腰里挂着大哥大。你挂就挂了,还色眯眯的让人不舒服。我早就说了,没钱就给我老实点,这个老色鬼,动手动脚,我不拿他的手机,岂不是亏死了。”
孔另心里突然明亮了起来,对眼前的这个老乡,突然感觉到一种特别的亲切。
我们乡下人实在!孔另想。别拿什么赌咒发誓来蒙骗我们!
“手机给了他没有?”
“没有。”
“怎么不给?”
“卖了。”
孔另惊得差点跳起来,王眉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与她没半点关系一样。一个手机,最低也得值个几百上千块,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衡岳市里,还算是时尚的东西,有钱人才能玩的宝贝。
“卖了多少钱?”孔另问。
“差不多这顿饭吃下来就没了。”王眉笑嘻嘻地说。
“你拿什么赔给人家?”
“谁说我要赔了?”
“你不赔,光哥会放过你?”
“这不有你吗?”王眉哈哈大笑起来,孔另能听得出她的笑没有丝毫杂质,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笑。
“喝酒!不醉不归啊!”王眉又开始催着他喝酒了。
孔另机械地与她碰着瓶子,机械地往喉咙里倒酒,心里却在想,自己是跟陆光做过保证的,如何来保证自己的保证呢?
王眉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边灌着酒,一边催着孔另。
等到一箱酒喝光了,街边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王眉摇摇晃晃站起身,伸手从包里掏钱结账。孔另拦住她说:“我来吧。”
王眉也不推辞,看着孔另结了账,醉眼朦胧地说:“我去上班去。”
孔另哭笑不得说:“你喝得像个醉猫一样,那个男人会找你跳舞啊?不如回去休息吧。”
王眉歪着头笑着说:“我不上班你养我呀?”
孔另楞住了,讪笑着说:“我自己还养不活自己的。”
王眉媚眼如丝的说:“不怕,你是男人,天大的事,能担起得起。”
孔另有些感动,眼前的这个女人,尽管自己与她并不熟悉,但好像前辈子就认识一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让他犹豫着不忍心任她独自一人去闯荡。
突然,他的心里冒起一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让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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