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被周至安排在本市一家比较有名的私房菜馆。
最初,由于这家馆子隐蔽性挺好,装修够得上档次,位置又不招摇,深得灵泉市各阶层的领导的喜欢。久而久之反倒出名了,不过大家心照不宣,没谁真的拿一顿饭来说事儿,后来就成了大家吃饭的首选。
白贺炜还在市局时来过几次,觉得菜色不是很合他的胃口,过来路又远,就懒得再光顾了。他开车载着沈心熟门熟路的到了地方,下车就直奔订好的包间。这里装修古色古香的挺有情调,沈心发出啧啧的声音,说:“你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了,我一来就带我去朱迪的那老破川菜馆子,也不说带我来这享受享受。”
白贺炜笑着说:“我是觉得这儿的味道没朱迪那儿好,而且咱们几个还能聚一下,你下次来,肯定带你来。”
沈心摆摆手,“这么高级的地方我享受不了,一顿两顿就行了。”
说话间,他们找到包间推门而入,周至和邢长青已经坐在里面了。
沈心原本就认识邢长青,除了学校中的师生关系,以前他还在设计院工作的时候,偶尔也能接触到;至于周至,沈心听过也见过,但没多少交往。气氛总不至于尴尬,而且男人们都是抽两根烟喝几次酒就开始有交情了。
白贺炜本来不打算喝酒,周至说找代驾,开了瓶白酒就把他面前的杯子给满上了,至于没开车的沈心更是逃不过。
周至端起了杯子,说:“一桌子没外人,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不是师傅就是徒弟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来,我先喝了!”周至扬起头,一口杯白酒直接干进去半杯,在场的谁都没含糊,也都喝了一大口。
呛口的白酒一下肚,白贺炜顿时感觉胸口烧得慌,周至慢悠悠的夹了口菜,对白贺炜说:“邢主任今天就一直跟我念叨呢,说身边缺个应当的帮手,邢主任看好你了,贺炜,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基层那死气沉沉的气氛不适合你,不如去张州。”
邢长青也说:“确实是这样的,我身边的这些年轻人,不是心思太浮躁,要不就是没有工作经验,带起来太累。我上次从灵泉回去,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了。”
沈心听了,立刻赞同道:“当年我就不希望 让贺炜回灵泉,后来我从设计院离开了,也跟贺炜说一起干吧,他就在那儿推三阻四的不愿意离开体制,其实现在我还是这个想法的。”
白贺炜很是意外,怎么都没想到周至所说的好事竟是这么一个机会,他得承认这是非常难得了,他也心动了,只是……想到自己的父亲,他退却了,他已经不想跟家里的老爷子发生什么冲突了。于是便说:“周叔,你知道的,我的事情一直由不得我做主的。”
周至却说:“你爸都快去随州了,他哪还能管到你。”
白贺炜苦笑道:“他是如来佛,我呢就是他手心的孙悟空,他之前就想把我先弄到随州去,我没同意,正巧巡视组在这边也耽误了,至于现在他怎么想的我都不敢猜。”说起父亲,白贺炜总有诉不完的哀苦,他没法跟别人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周至叹气道:“你爸对你的这个掌控欲一般人都没办法理解。”他转身跟邢长青解释说:“贺炜他父亲是灵泉的副市长,贺炜从市局调到北城就是他父亲的安排,可以说他的每一步路白市长都给安排得好好的。可是贺炜不是那种离了拐棍不能活的人,他就是始终放心不下。”
邢长青倒是没在意:“省里是一个很好的发展平台,和灵泉不一样,如果通过组织安排,我觉得也不是什么问题,这事就交给我了,来吧,喝酒。”说着,举起了酒杯。
这一顿饭结束,白贺炜又喝了不少,沈心见他这个德性了,干脆自己打个车回酒店了,白贺炜也懒得找什么代驾,在道边拦了个出租车,上车醉晕晕的就让司机往常春镇开,这好像成了条件反射,他一时没想起郑亦跟自己分了这件事儿。
路程过半,黑漆漆的路上没一辆车,白贺炜还琢磨为什么这么久竟然还没到家,他坐起身子,问了司机,才被告知他们这是要去哪儿。他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抱歉的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还是回市里吧。”
司机嘟囔了几句,表现挺不乐意的,但想想车费不菲,也没再抱怨什么了。
这段时间,白贺炜自始至终没给郑亦打过一个电话,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合则聚不合则散,他也没什么好去纠结的,只不过一旦有了压力,第一时间找郑亦去发泄的习惯好像一下子改变不了。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自家楼下,白贺炜付了钱,踉踉跄跄的上了楼,打开门的一瞬间,突然间觉得自己对现在的生活特别厌倦。他讨厌父母的逼迫,不那么喜欢石娇楠装修的房子,厌恶日复一日无休无止的重复性的工作……他就像戴了一个假面具活着,他太需要换个环境了,邢长青跟他描绘的蓝图就像一块美味而又诱huò的大饼摆在了面前,看起来很好吃,就是不知道味道而已。
白贺炜没洗漱,直接爬上了床,他的这些年,如同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来回播放。他就像个旁观者,冷静的看着这一幕一幕,觉得这一路走来的自己就像个被父亲吊起来的木偶,怎么摆弄都行,不过就是外人看起来光鲜罢了。可自己的人生该是什么样的呢?白贺炜连一点概念都没有,空有一肚子才华和抱负,唯独在张州念书的那几年过得才最为真实。
黑夜已沉,白贺炜昏睡过去,临睡前他做了个决定,找个时间跟父亲好好谈谈,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时间又过了两周,郑亦挨个日子数着,一分一秒都让他难过。他已经很久没和白贺炜联系了,通话列表中的那个名字已经快被一个接一个的新电话挤出去了。祁峰让他今天去拿崔震东的采伐证,他开车去市里的路上还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能不能见到白贺炜。
他不敢像以前一样冒冒失失的去敲白贺炜办公室的门,从林政科拿了东西出来,在楼梯口往上面看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有上楼去找白贺炜的勇气。郑亦慢慢腾腾的下楼,还没到一楼,从楼上传来了脚步声,白贺炜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响了起来,“GPS带了吗?材料也都带了吧……”
这声音让郑亦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可他却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晃神间,一脚踩空,从还有几节台阶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给屁股跌得生疼。他的这番狼狈像,到底被白贺炜看见了,白贺炜只丢给他一个挺陌生、甚至带些嘲讽意味的眼神,接着便径直大跨步的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
郑亦骂自己活该,起身揉了揉屁股,门卫大爷从屋里出来关切的问他没事儿吧,他摇摇头,从玻璃门盯着白贺炜的身影一直到他上车。白贺炜到底是不想理他的,郑亦开始接受这个不争的事实。
回到车里,郑亦尽量保持平静给崔震东打了个电话通知他可以放树了,抽了根烟稳了稳心神才驱车离开。
他知道,白贺炜就像烟花,在他生命中绚烂过,便会消逝的,甚至不留下什么痕迹。
郑亦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了三菜一汤,母亲在客厅看电视。郑亦的屁股还疼着,回卧室放了包去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膏药。
“怎么了?”母亲问他。
“今天摔了一跤。”
“摔哪儿了?重不重?用不用去医院?”母亲关切地问。
郑亦说:“去局里拿材料,下楼的时候从楼梯上踩空了,没什么事儿。”
褚红霞警惕起来,问他:“你……是去林业局了吗?”
郑亦听见母亲语气有变,站起身,没来由的心虚起来,“我,我就是去林政办事情。”
白贺炜是他们母子之间有默契的禁忌,只是提起相关字眼就会变得特别敏感。
褚红霞沉默了片刻,到底没把那三个字说出口,似乎也没从儿子脸上看出任何撒谎的痕迹来,便说:“贴好了,洗手吃饭吧。”
最近,一周几次的介绍对象的活动已经有所收敛,他的母亲也不再神经兮兮的每天念叨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郑亦去了林业局刺激到了她,就又开始念叨起让他去跟上周介绍的那个姑娘见面。
郑亦真是不想惹母亲生气,含混着答应了,心里还在琢磨该怎么回避这种心不甘情不愿的相亲。吃过饭他就回房间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消失了许久的康嘉北正在这时打来电话,约他出去吃烧烤。
天气渐热,路边的烧烤摊已经初具规模,郑亦不想在家和母亲大眼瞪小眼,便欣然同意。另外,他想喝酒来排解一下心中的苦闷,于是在母亲让他早些回家的叮嘱下出了门,打了车直奔约好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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