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长街, 他的步子才慢下来,看着空空荡荡的复道, 他蓦地又想起了少帝。那个牵着他的手走过长长复道的小太子,唇红齿白,明眸皓齿。
他的心绪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不稳, 浑身上下的血气都凝结到了喉咙,几乎让他能呕出血来。那个小小的女郎究竟在哪?他开始觉得自己做错了, 本就不该把郑邦媛送进宫去,再或者, 禁中的羽林郎太松懈,是他没有这两年没有好好再整顿过的缘故。
更有甚者, 他开始后悔, 他今日不应该守在宫外,只不过他不愿意看她一身喜袍的样子,索性不进宫伴驾。兜兜转转, 他竟觉得全都是他的不是。
刚刚他说“找不到主公,你们都要陪葬”可真正要陪葬的,是他啊。他头痛欲裂, 扶着朱红的墙壁, 几乎站立不稳。
有人想上来扶他, 他挥袖挡开。
他定了定神, 继续向前走,禁中已经被翻了个遍,好端端的人却没了半点消息。那个叫福临的小黄门, 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孟辞临一面走一面思索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章华宫外,竟从后宫走到了前朝,孟辞临仰起头看着章华宫檐角上端坐的瑞兽,被日头微微刺痛了眼睛。
“孟大人。”
孟辞临回头看去,竟是一身麒麟袍的苏长卿。
这是他头一次与苏长卿单独说话,他淡淡颔首权当是回应。苏长卿并不把孟辞临的冷漠放在心上,他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从袖中取出一物,问道:“这可是孟大人的东西?”
这是一块羊脂玉,镂刻的是两尾含尾游弋的锦鲤,栩栩如生,触手温润。孟辞临的瞳孔微微一缩,这确实是他的东西,只不过在他去扬州前,这个佩绶已经送给少帝,当做调遣他府丁的信物了。
苏长卿打量着孟辞临的脸色,说道:“大人不必如临大敌的模样,这个东西和大人腰间的佩绶极其相似,我故而一问。”
“你从哪里找到的?”
苏长卿却回避了这个问题,他又上前两步,低声道:“我大可说是随手捡的,不过这和主公有关,是也不是?”
孟辞临没想到苏长卿竟有这样敏锐的嗅觉,他垂下眼,轻声说:“是。”
这次轮到苏长卿微微一愣了,他确实想从孟辞临嘴里套出话来,可没想到是这样的轻而易举。“孟大人为何要送给主公这样的玉绶,主公也从未佩戴在身上,可是信物吗?”
这信物二字,在苏长卿口中转了两个弯,竟生出了些许缱绻的情愫来,孟辞临怎么会听不出,他凉凉扫去一眼:“与你何干?”
苏长卿一笑,把佩绶放在孟辞临手上:“孟大人,今日我可不是来投诚的,我是要和你合作的。我敢说,整个掖庭,只有我知道主公在哪。”
孟辞临看了个分明,苏长卿不愧是商贾出身,眼里头只有得失与盘算,彻头彻尾的商人嘴脸。他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哪怕二分的真,也要试上一试。
“条件呢?”
苏长卿施施然伸出手,五根指头修长:“希望丞相大人可以保举我入御林军,官至从三品,掌五万禁军。”
“不行。”孟辞临手中十万禁军,已经抽调给谭京三万,禁军是掖庭的守备,他怎么能让旁人轻易染指。
“这就难办了,”苏长卿脸上依然是春风拂面般的笑意,“看来孟大人不够诚意,你说我若是把消息告诉了王大将军会怎样呢?”
王纂?他们只怕巴不得兵不血刃的让少帝消失在禁中,孟辞临深深舒了口气,说:“除了这个,价码随你开。”
苏长卿点点头,又说:“大理寺缺一少卿,以丞相的本事,保举我入大理寺,如何?”
孟辞临垂目,道:“可。”大理寺卿是孟辞临的人,他几个瞬息间已经想好了得失计较,保举他当个少卿,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苏长卿收起玩笑神色,压低了声音说:“主公在蚕室。”
孟辞临豁然失色,失声道:“什么?”
少帝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她迷蒙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这里的残破程度超乎了少帝以往的认知,这里闷热而干燥,充斥着腐败的味道。
她撑起身子,感觉脖子上还带着酥麻的痛感,她的双手被缚住了,粗糙的麻绳在她的手腕上留下深深的红痕。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的那件,这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被人打昏了。她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房间,这个屋子里只有她自己,昏暗得只有一丝微光透进来,让人猜不出明显的时间。不知道离她被带走过去过久了,孟辞临听说她不见了可会着急。腹内空空,少帝长这么大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索性闭目养神。少帝是个看得开的,眼下形势不大好,她也没必要给自己不痛快,她莫名地相信孟辞临不会弃她不顾,那便安心等着,况且若想杀她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只怕那人还有别的打算。
门吱呀一声开了。少帝闭着眼,只是默默听着动静。有脚步声慢慢走过来,停到她身边。接着又是诡异的寂静,少帝忍着心中不适的感觉,依然闭着眼睛,突然有人往她脸上泼了水。
她一瞬间睁开眼睛,目光如刀向着那人看去。
“福临。”少帝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喑哑。
这人长着福临的脸,可是身形哪里是个十一二岁孩子能有的,分明是个成年男人的身材,他的脸还是福临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少帝一时间心快如电,这人只怕不是福临了。
那人的眼睛幽深森然,他说:“吃点东西吧。”说着递过来一个馒头。少帝微微睁大了眼睛,心中竟感到一丝好笑。
前世今生,她活了三十多岁,这样的食物还是她头一回吃。那人并不想给她解开手上的绳子,馒头往前送了送,刚好到她嘴边。少帝垂下眼,默默咬了一口。
馒头冷而硬,不知道是不是从哪里偷来的,少帝微微蹙起眉毛,还是把嘴里的馒头咽了下去。
待一个馒头吃了一半,少帝微微摇头表示不想吃了。那人对少帝的配合十分满意,又递给她一个旧碗,碗里还有半碗茶水。少帝看着碗底的茶叶渣子,垂下眼睛喝了干净。
二人相对无言,少帝依旧躺在蒲草上,合上眼睛一言不发。
“你就没有想问的?”那人低声说,声音粗粝,在这样寂静幽暗的环境里,竟有了一丝丝恐怖与森然。
作者有话要说:孟大人这性格不是一般的闷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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