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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九文学 > 胡不归江奕涵胡翟 > 13 章十三 太子驾到
 
年庆过完,说日子便成了贞历八十八开头。正月始初,各路车马舟楫都向皇城来,既要纳上新一年的税,又要为天子送上贺礼以示忠诚。

各方水路陆路齐头并进,不知有多少名贵之物上赶着被送来,为财库添上沉甸甸的重量。

这其中,名声最大的便属堑北王。堑北去年刚通了与内城的商道,光这一年纳的税就足足供皇城三分之一军队整年所需花销。

仅次之的是向来以商道闻名的东梁,据说运输财宝的商船险些堵住全线港口。

书信送到东风府时,江奕涵正站在窗边逗那只白腹琉璃。他展信速览,鸟儿就一动不动立在他肩上。

信上列了长长一溜礼货清单,江奕涵面无表情地看完,随手烧了。

若不是为了以不同形式被“软禁”在宫中的自己和姐姐,父亲哪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屋外传来笑闹的动静,是阿冉和阿碧去领了要烧的炭回来。

内务府知道是往东风府送,还专门给指派了两个小厮——“免得脏两个姑娘的手”。

阿冉贼兮兮地跟阿碧咬耳朵:“俗话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想咱们刚来的时候,五皇子他们……”

给阿碧逮着腰间狠狠拧了一下,这才闭嘴。

清点完炭火,两个小厮毕恭毕敬地告辞了。毕竟整个宫里上上下下都直到东风府的世子向来性子孤僻喜静,早些年被赶出来的那些丫鬟小厮暗地里也都说这是个难伺候的主。

若说脾气暴躁吧,平日里也不发火,温声淡气,只是读书下棋;若说平和吧,偶尔撞上了心情不好的日子,连喘气声大点都要被赶出去在雪地里跪两个时辰。

久而久之,便只留下两个原本从堑北带过来的丫鬟了。不过听说最近又新纳了个小书童,倒是一奇。

“小书童?我倒是有印象,前日散席时似乎是给东风府那个母老虎似的丫鬟抱出去的。”

说这话的是三皇子魏莱,只见他膀大腰圆、眼小无光,此时嘴里正嚼着一块糖,嘟嘟囔囔地说道。

他对面的五皇子魏彻也是一脸无趣:“太子怎么还对一个书童来了兴趣?”

“从未在宫中见过那样的孩子,”魏鹤铭微微笑着放下茶杯,眉目温和,“阿彻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这种天气,我可没哥哥的好兴致。”

其他几个皇子也紧跟着点了点头。殿内白炭烧得极热,简直把人都要烤酥了。除了魏鹤铭,其余的人都是躺在榻上,一副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样子。

魏鹤铭于是便站起身来,命等在门外的石珉为自己披上大氅:“那我先行一步。”

出了广华殿,肃寒的风迎面而来,令人不觉神清气爽,连耳目似乎都清晰了几分。

石珉跟在魏鹤铭身后,探头探脑地问:“太子是当真要去东风府?”

“找点事做。我总忘不了他那个眼神,”魏鹤铭拢了暖炉率先向前走去,声音逐渐飘散在风中,“好似恨不得杀了我一般……”

“太子驾到——”

远远就听着守门侍卫在喊,阿冉和阿碧都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

江奕涵正在屋内对棋,胡翟乖乖地在一旁含着珠子念顺口溜。

听到动静,江奕涵站起身刚要出门,想了一想,复又走回来,抓着胡翟的手便往砚台边上蹭,沾了好些黑乎乎的墨汁,更在他脸上又抹画了好几道。

这一来二去的,魏鹤铭已经走到了内庭。

“太子。”江奕涵走出门去冲他略一拱手,转头吩咐阿冉去备茶。

魏鹤铭挥手道:“不急。上次听六弟说你那副对诗堪称一绝,这回来便是想瞻仰瞻仰。”

江奕涵淡淡一笑:“六皇子少读诗书,自觉艰涩。可那诗拿给太子看,却着实班门弄斧了。”

“江世子若是这么说,我便偏要你班一次弄一回了。”

两人谦谦而对,彼此敷衍得滴水不漏,石珉在旁听得嘴角直抽:是他不懂这些文人的弯弯绕绕,直接把那小书童叫来看一下不行吗?

半盏茶功夫后,两人一同坐在书房中。

太子手上虽拿着本诗册,却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几轮不痛不痒的赞美过后,只得无奈再起话头:“听闻你殿内新纳了个书童?”

江奕涵搭在椅边的手指轻轻一动,干脆也不再绕圈子,道:“唤小翟过来。”

不多时,木门轻轻一响,一个孱弱的孩子迈步进来。

石珉立在太子身后,眼看着那个孩子慢慢走近,距离两三步远时才站定。他一瞪眼,低斥道:“大胆!见到太子不知下跪吗?”

胡翟丝毫不惧,只是慢吞吞看向坐在右侧的江奕涵。

江奕涵冷声说:“跪下。”

胡翟双膝一弯,跪了。却是朝着江奕涵的方向,连个眼神都不给坐在一旁的太子。

石珉刚要发怒,江奕涵就好声温言道:“让太子见笑了,我这书童幼时发热,烧得不会说话,脑子也不灵光。”

魏鹤铭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那颗垂下去的脑袋,他命令:“抬起头来。”

江奕涵抿紧了唇——胡翟看太子的眼神他是知道的,宛若深谷幽穴中两簇爆裂而出的火焰,扑腾着永不熄灭的生命力,逮谁烫谁,那绝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眼神。

这次不用重复,胡翟已经抬起了头。他是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太子,就算那日魏鹤铭入帐内和父亲谈事,他也未曾看得这般清晰。

视线自一双云锦金靴向上移动,入目的少年一身紫红蟒袍,剑眉星目、肩背绷直,是个打小严厉受教形成的出色姿势。

魏鹤铭也在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孩子。因着还未到十五岁,胡翟不必戴冠,微卷干枯的头发披在耳后,跪在地上简直像只小狗,脸上还沾着好些脏污墨汁。

不过跪了这么一会儿他就有点耸肩耷背,眼里圆睁睁的全是无知和困倦,果然如痴儿一般,跟那日在宴会上所见完全不同,嘴里也没含着东西。

“江世子,你这小书童是怪没规矩的。”魏鹤铭瞧了一会,问,“叫什么名字?”

“奴隶而已,取个单字翟罢了。”

阿碧把茶送上来,两个人各自取盏品着,眼下胡翟已经开始东倒西歪,江奕涵抬腿在他肩上不轻不重踹了一脚:“丢人现眼,赶紧滚下去。”

阿碧心领神会,赶紧拉起胡翟往外走。

石珉道:“江世子真是好脾气,这种废物奴才留着做什么。”

江奕涵半垂眼皮掩下目中寒光,放下杯盏时面上却已经换了与平时无异的笑容,他淡淡道:“我喜静,这样脑袋不灵光还不会说话的正合意。”

那厢胡翟回到屋里,直接一头扎进了被褥,浑身发抖,身上冷热交替,直刺得脑袋疼。

两回看到太子,他都有这种感觉。恐惧和愤怒来回控制他,连怒火中都染着几丝冰凉的畏惧。今日不知是不是又受了江奕涵的冷待,这种情绪交替得更加厉害,他连跪都跪不直,活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

太子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也很快告辞离开。江奕涵送走了太子回来,门一开就险些被扑倒,低头惊道:“哭什么?方才踹疼了?”

胡翟拿他的袍子当纸用,鼻涕眼泪稀里糊涂地擦了一顿,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这才慢慢止住了,手却还是抱着不撒开。

“到底哭什么?”江奕涵又想拨开他,奈何小孩犯起倔来力气还挺大,他怕再用力直接把他掀地上,干脆作罢。

“……怕……”胡翟把脸埋在他腿间,半天才憋出个字来。

这会他身子抖得才轻了些,江奕涵把玩着他头上那几根翘起来的毛,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怕才怪呢,间接的灭族仇人就在眼前,胡翟终究是个打小在边境长大的孩子,连皇宫里哪怕十分之一的勾心斗角都没见识过。

再说,魏鹤铭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威压随着年纪增长也越来越锋利。

“你不是怕他,”江奕涵把胡翟捞起来抱到床上,“是怕那种仇恨的感觉。”

江奕涵与他平视,淡声道:“现在你还太小了,但是这种感觉会慢慢在你心里扎根、发芽……如果不愿被它所累,或许你可以学着去控制它。”

胡翟听得懵懵懂懂,云里雾里,转而对江奕涵的脖子起了兴趣,忍不住拿手轻轻摸着凸起来的部分:“世子,吃了什、什么……东西?”

江奕涵嘴角一抽,无奈地挑了挑眉:“就知道吃,转过去。”

他伸长胳膊,自床头拿过前日给胡翟备的小包袱,掏出那瓶桂花油来,又拿一把银梳给他把头发全梳顺了,这才拧开盖子,沾在手上一点点给胡翟涂。

他动作轻柔,宫里上好的、加了何首乌和芝麻一并磨出来的桂花油,将那些不听话的翘毛和枯燥发梢全都一点点浸润抚平了。

胡翟闻着那个香气,又开始馋阿碧上次提到的桂花糕。

等头发全都滑溜溜得像绸缎一般,江奕涵才把他塞回了被褥里。

“算了,”他坐在床边几次想张口说些什么又都作罢,“等你长大明白后……。”

心里莫名冒出几丝恼恨。胡翟懂什么呢,顶多分得清谁对他好,给热饭吃,给暖榻睡,晚上做噩梦了是谁陪着哄着……这些哪怕不是他,换个人也是一样的。

江奕涵蹲在床边,从袖中拿出软帕,看看胡翟已经困得眯上眼,忽然作恶掐了一把他软乎乎的脸蛋。用的力气不小,胡翟本来迷迷糊糊的,现下顿时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江奕涵说:“没事,给你擦擦脸,睡吧。”

胡翟又乖乖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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