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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九文学 > 胡不归江奕涵胡翟 > 39 章三十九 向难两全
 
“亭昀兄,松手!”

男人的背影好似一堵高墙,丝毫不顾身后反抗,蛮横又固执地将他向前拉去。

离得桂祥大殿远了,什么声响都听不到,心中的不安愈发暄腾,云沐忍不住扬声道,“章亭昀!你放开我!”

男人终于猛地一顿,呼吸渐粗,转过身来,面上一双多情的狭长狐狸眼却仍旧含笑,“云沐兄想回去?回去做什么呢?”

“他在等我。”云沐微微拧眉,“依魏朗烨的脾性,绝不会屈服的,万一……”

“万一什么?你还当真要陪他去那穷山恶水不毛之地?”

不等他回答,章亭昀靠近一步,微微笑着,像对待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的幼童,“云沐,你二十多岁了,还要和那种小孩玩过家家?”

手腕仍被人紧握在掌心,凝脂肌肤上落着暗红指印,带有滚烫的温度。

云沐看了一眼,微微扬起头来与他对视,眼中明明暗暗的光令人惊心。

章亭昀情不自禁地再次攥紧了那细细的皓腕:“云沐,跟我回南梁吧。”

两人正立在一棵玉兰旁,花冠盛大,满枝柔白,暖春风过,花香馥郁。

云沐笑了笑,挣脱开那只手,轻声说:“亭昀兄,你大婚的喜帖还没寄给我,回去……叫我该如何准备贺礼呢。”

他今日打扮得好看极了,花面交映,肤若白雪,蹙眉凝目间好似要将人的心魂全摄去。

章亭昀不由怔愣了一秒,随后略带艰涩道:“云沐,你在意那女人?我不爱她,跟我回去,你看了便会明白的。”

“回去做什么呢?”云沐倏尔抬眼,“等你回去后,她是你的皇后,你也会有你的后宫。万千佳丽,想必不会缺我这一瓢寡淡的水。”

“你若当真在乎,我不娶便是了,”章亭昀微微咬牙,“但是你必须和我回去。”

不知不觉,耍脾气的人变成了他。

“章亭昀。”云沐唤他,语气里带着些无奈,“你是太子,也是商人,打小习惯权衡利弊、研桑心计。这是你最喜欢的游戏,而且你很强,从没输过。”

云沐轻叹一口气,略踮脚尖,温柔地为他理好散乱衣襟,“如今这是你人生中最大的一盘局,怎么能因为我输呢。”

利益的天平之上,爱情?轻若鸿毛。

“这些年我在闲云楼很舒惬,可没什么盼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从商,也不知道每日在候着什么。”

他眉如翠羽,忽然有些羞愧地笑了一笑。

“直到你大婚的消息传来,我才明白,等的就是这个。”

他在钟州守了这么些年,竟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要大婚的消息。

细白手指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杏花香,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看着对方半垂下的浓黑眼睫,章亭昀那些无力的反驳通通从唇齿间溜走了。

没错,光是几十条水路陆路落在手里,为南梁带来的利益就不可估量。吃到嘴里的权和利,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来之前,他曾设想了无数种狡猾奸诈的说法将云沐骗回南梁,可实际都建立在他会结婚的前提上。

“云沐,当年我救下你,你曾说愿衔草结环地报答,许我一个愿望……”章亭昀没有办法,竟拿出最后的底牌,似威胁,似求怜。

“没错。我说过,”云沐轻声应着,“若你的愿望是让我陪你回南梁,我会答应。”

应该不管不顾将他锁在身边的,可那些无耻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做我的妃子,我照样会对你好?

可他明白,云沐要的是一世一双人,而不是继续无尽的等待。

章亭昀恍惚意识到,或许云沐是比他更聪明的“商人”。

在云沐要转身离去时,章亭昀不由自主地追问,“你不会去胡地的,对吧?”

他是一只爱俏的金丝雀,应该每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寻欢作乐,不适合飞出奢华的牢笼,去那偏僻之地。

云沐回过头来,弯唇一笑,“十六岁那年,你曾问过我想不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现在我二十三了,答案依旧没变。”

春光灿烂,云沐提起繁复裙角,轻盈而飞快地向来时路奔去。

他没再回一次头。

章亭昀立在原地,忽然感到面上微凉,拿手一摸,原来是不知何时掉了眼泪。

狡猾贪婪的狐狸,原来也会哭么?

桂祥大殿内,人已走得稀稀落落。

几个医师正围着飞叶取箭,它不时一阵剧烈抽搐,艰难地粗喘。

“六皇子,这马虽值壮年,可往后怕是很难再跑起来了,不如……”

魏朗烨跪在飞叶身旁,微微摇头,只说:“救他。”

他满脸的血,双目赤红,嘴唇干裂,比地底修罗还要恐怖几分。

身旁柳氏拿柔软帕巾一点点为他沾去湿黏的血迹,眼泪无声掉落下来。

魏鹤铭叹了口气,拿手按在他肩上,“六弟,算了,到时候我让马坊的人重新给你找一匹猎原马。”

魏朗烨根本不搭腔,慢慢将他的手推了下去。

魏鹤铭微愣,眼角扫过旁边满脸紧张的胡翟,顿了顿,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

又苦挨了约莫半柱香时间,锋利的黄金箭矢终于全部从马腿中取出,留下两个深可见骨的伤痕,还在不停流血。

接下来需要继续去马坊里接骨,众人费力地将飞叶挪到木车上,向外拉去。

云沐赶到殿前时,正巧遇见一行人便拖着马匹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满脸血渍的青年从面前经过,呆怔地唤了一声:“魏朗烨……”

声音很轻,可青年耳廓微微一动,扭头来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回去,面无表情,仿佛只是瞥了个不认识的人。

魏朗烨的眼里应该盛满鹰飞草长、烁阳明月。

可方才那一瞥,灰暗的,晦涩的,无望的,全是云沐不曾在他眼中见过的神色。

他来迟了。

云沐僵立在那里,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额上背上薄薄的汗给风吹成一片冰凉。

世上事似乎常是如此,月圆月缺,潮涨潮落,迂回复转,向来难两全。

胡翟走到路头,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立在原地的云沐,再看看魏朗烨疲惫的面色,心里忽然泛起些空落落的难过。

一行人即将到达马坊时,忽然有个小太监疾步赶来,说皇上急召柳氏。

马坊本也不是宫中女子可进的地方,她与魏朗烨低言两句,转而将丝帕留给胡翟,歉疚而感激地冲他微微一笑,只身离去。

春日暮色惹人凄惶,夕阳洒在朱红宫墙,好似金箔掩盖一地半干的鲜血,混淆了暗色。

七拐八绕,小太监竟带着柳氏来到了宫内人迹罕至廷水湖。

廷水湖上栖息着一对鸳鸯,脖颈相交,互相拿水理着毛发。

湖前回廊拐角处,有一人正抱手而立。

小太监机敏地退后几步,牢牢守住回廊要道。

随着柳氏慢慢走近,那人回过头来,浮肿的眼眶中游走丝丝黏腻的恶意:“柳贵妃,远戍胡地,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他勾背塌肩,发黄的牙齿宛若啮鼠类,涂抹白粉的面上根根皱纹分明。

柳氏浑身颤抖着,双眼发红,扬臂便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刮!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刘公公大笑,“你若想让六皇子死在边疆,就继续扇下去!”

眼看女子发鬓散乱,他“呸”地冲湖中吐了口浓痰,将鸳鸯惊得分离开来。

“咱家是不是早说过,不服我的,你就不可能有好下场?当年是谁帮你牵丝引线到皇帝身边,爬上龙床,享这富贵日子?吃水可不能忘井,要不就得挨这洪涝之灾。”

刘安钟十四岁入宫,做了两朝太监,精明狡诈,深得当今圣上信任。经由他手,间接直接害的人数不胜数,致使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阴森寒凉的死气。

“你帮我牵线?!”柳氏的手一直在剧烈颤抖,不得不抓紧了宫裙,“难道不是你这竖子一开始就抱了龌龊的心思?”

刘公公嘻嘻一笑,并不否认,“呷,就算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得说,你那对儿胸呀,还是咱家见过最漂亮的。”

随着他的话头,那段噩梦一般阴暗的记忆又重新被撕开了疤。

二十年前,六皇子魏朗烨出生,整个碧柳殿上上下下浸在欢愉的氛围中,饮酒设宴至深夜,自不必提。

三更时,暗夜深深,竟有人爬到刚生产完的柳氏榻上,像猪一样在她胸前肆意地拱。

她昏昏转醒,来人忽然从她柔软胸|脯中扬起一张惨白的脸,拿手紧紧捂住她嘴,满腔腐烂气息乱喷:“这是咱家的规矩,也是新进后宫的规矩,您今儿个要是不服啊,往后有的受……”

原来这刘安钟打小做阉人送进宫中,自觉体贱卑陋,青年时期道听途说喝刚生产完的女人奶能“再冒芽儿”,便隐秘地将这事揣在心中,暗地里打量宫女的胸脯。

他蠢蠢欲动,先是从浣衣坊、御膳房的普通宫女开始,随着位置越爬越高,便渐渐将目标对准了后宫里那些高贵的娘娘们,他要奶,娘娘们要有利的耳边风,各取所需。

年复一年,刘安钟愈加猖狂,甚至主动将自己看上的普通女子往皇帝身边引。

黑暗中,柳氏忽然明白了酒席之上那些娘娘们似讥似怜的眼风。

又想起前一年莫名其妙疯掉的惠妃、因一点小错被杖打致死的庆妃……她脊背上窜起阵阵凉意,当胸前最后一层纱衣被解开时,柳氏奋力挺起虚弱的身子,将床边烛台狠狠敲在刘安钟额上!

“您瞧这疤,当时给咱家疼的呀,得往死了忍才行呢。”

刘公公掀起官帽一角,脸皱皱巴巴,一副卖可怜的老相。

“不过如今看到你这副样子,咱家也算是心满意足,大仇得报了。”老太监细声细气地笑,拿手掸掸袖口,“皇上本就疑心重,权当六皇子受你教唆,好武夺权,真不枉费我这么多年常在皇帝耳边吹风呐。”

“不过,如若你现在让我……”刘公公伸手往柳氏身上摸,却立刻被躲开来。

他眼里骤然迸发出恶毒的光,“成。猫逮耗子玩心重,您啊,就瞧好吧。”

延水湖终于复归寂静,鸳鸯又缠绵地黏在一处。

水面上没有晚霞,是要降雨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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