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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九文学 > 胡不归江奕涵胡翟 > 99 章九十九 请君入瓮
 
来人缓缓停在席前。

女子右脸上横亘着一道撕裂般的长疤,伤口微微鼓起,已经沉淀成了斑驳的红褐色,在日光下看尤为煞人。

她往日里温婉如水的双眼凝成了一方深寂无波的湖,只在看到胡翟时才微微闪动了一下。

胡翟只感觉一口凉气从心底倒灌至喉咙,在众目睽睽下双腿虚软着站起身来,嘴唇都在发抖。

“阿碧姐……”

席桌间,许多嫔妃已经小声惊叫着拉起袖子遮住了脸。

脸上落疤,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简直是这天底下最骇人的惩罚。而阿碧默不作声地受下这些鄙夷和嫌恶的目光,慢慢走到了胡翟身后。

他焦灼万分,阿碧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什么也别问。

眼见这莫名其妙的插曲令席间气氛悄然变化,魏诗雨不由纤眉蹙起,偏过脸去却发现身旁的魏鹤铭仍然在紧盯着那两人。

不快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出声提醒:“皇上,该开宴了。”

“嗯,”魏鹤铭唇畔浮起的笑意这才慢慢淡下去,“上茶吧。”

花香甜淡,琴曲悠悠,春意满盈,偏偏胡翟如坐针毡,对碟中那些精致的点心丝毫提不起兴趣。

他无心参宴,那边莺莺燕燕却急着唱起了戏。

“皇上日夜操劳国事,还是多喝些桂圆百合汤,既养血补脑,又能宁心安神,”陈贵妃边说着,便让身边的婢女将汤蛊端到魏鹤铭面前,“臣妾记着皇上不喜甜,特意命御膳房的人给您这份少放了些糖。”

魏鹤铭随意舀了一勺,似笑非笑,“陈贵妃有心了。”

疏影中,陈贵妃一张娇容宛若树枝上粉白的花儿,“皇上这么久没来,萤萤都想父皇了。”

自柳氏薨逝后,她后来居上,很快便诞下第二个小公主,如今已经升到贵人。她坐在侧席,妆容艳丽,满头珠翠,再也不是初入宫时那个怯怯的十七岁姑娘了。

此话一出,在座嫔妃的面色都有些发僵。事实上,这几个月来魏鹤铭从未在她们的殿中留宿,只是轮流着用完晚膳便离去,堪堪堵住前朝那些悠悠之口。

至于究竟是哪只狐狸勾了皇上的身,使得皇上夜夜流连……

不少人的目光已暗暗投向了席末间那个最扎眼的身影,再从他被金丝细纱笼着的白皙腰身上狠狠剜过,心里暗自骂一句骚|浪。

可每个人心里都门儿清,他再怎么得势也不过是脔宠而已,谁若是真扯开了说,反而显得掉面。

陈贵妃既然已经借着小公主张开了这个口,自然就有人顺杆而上。

璟妃见机道:“说到小公主,菀嫔肚子里的估计也是想父皇了,近来闹腾得厉害,连今日的百花宴都来不了,生怕冲撞了呢。”

她住的益羽殿与菀嫔最近,其心可昭。

“是吗?”魏鹤铭品着汤在旁冷眼看戏,只恰到好处地应和一句,“那今夜朕便去玉影殿吧。”

一旁的宁贵人也笑吟吟地插口:“皇上不必太过担忧,菀嫔年纪轻,又是怀的第一胎,心血最足,定会诞出健健康康的龙子来。”

这话绵里藏针,却足够扎得魏诗雨面色发白,手里的瓷勺掉回碗里去,磕出清脆的一声。

众人顿时凝神屏气,个个盯着自己的鼻尖不敢出声。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皇后的第一个孩子才不到周岁便夭折了?

气氛凝得刺骨,还未等人补救,魏鹤铭却突兀地笑了一声,斜斜瞥住宁贵人,唇角一勾,“果然,不下蛋的鸡叫得最响。”

那位宁贵人脸色刷地变了,当即就跪在地上磕了头认罪。

魏诗雨却很明显地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夫君在维护她。

然而魏鹤铭并没有回视她。

她顿了片刻,随着魏鹤铭视线的方向望去,发现席末的位置空了。

花香树摇,簌动的林叶间跳跃着金色的阳光。疾步从小径绕出御花园,两人终于在一处假山石前立住。

胡翟早已急得快发疯,张口便问:“究竟怎么回事?刘荥呢?”

阿碧脸上那道疤狰狞得可怖,半藏在阴影里,像条蠢蠢欲动的长蠕虫。她勉强提了提唇角,轻轻摇头,“是我……看人不准,我认。”

那夜阿碧与他们分离,悄悄回到了宫中提前与刘荥约好的地点。

漆黑的冬夜里,整个钟州城晃荡不安,大火、刀刃、嘶吼,连空气中都浮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她手脚冰凉,携着一个少女的所有勇气和孤注一掷,缩在宫墙角左等右等,却等来了前来捕她的亲宫卫。

她被亲宫卫紧捉着手,迎面便是狠辣的一马鞭。

风太冷硬,让血流出的速度都变缓了,疼痛由一点酥麻的痒意轰轰烈烈地在她脸侧肆虐开来……

阿碧微微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自嘲地笑了笑,“为了西虹的一块地,为了一个能保下半生吃饱喝足的官爵位,他决定把我出卖了,就这么简单。”

胡翟恨得直咬牙,生生忍住,问:“……他人呢?”

“不知道。”阿碧犹豫着地抬起眼来,“不过,是魏鹤铭将我从地牢里救了出来。”

胡翟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忽然就听见山石后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先是一个苍老又略显尖细的男声:“……怎么,还没上回多?……”

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阵,一个娇柔些的女声带着哭腔应着:“您别那么用力挤……”

男的骂了一句,“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胡翟与阿碧交换过眼神,两人悄无声息地躲到了一旁高大的灌木后。

片刻,层层叠叠的绿叶后快步走出了一个男子。他面上涂着白粉,用力清清嗓子,吐出一口痰,边随意甩着手中的拂尘边沿着小径离开了。

紧接着,一个女子扶着小腹慢慢地踱步出来。她胸前的衣服散乱,衣襟微散着,脸上却显出相当痛苦的麻木神色。

胡翟和阿碧都是一惊。原来这女子就是刚才席上嫔妃们提起的、因为怀孕无法参加百花宴的菀嫔。

阿碧简直瞠目结舌,“她和刘公公……”

不远处一棵树上的几只鸟儿忽然被惊飞而起,胡翟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离开百花宴很久。胡翟刻意选了与那棵树相反的小道,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就在小道拐角一棵茂盛的石榴树下,魏诗雨挡在了魏鹤铭身前,堪堪与两人错开。

“铭哥哥,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魏诗雨无措地拉着他袖口,眼睛里盈盈地含着泪光,“虽然老天爷把泽泽收回去了,但我们可以再生下一个,谁都替代不了……”

听到那个名字,魏鹤铭不快地蹙紧了眉。

“朕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做王的孩子。”他冷漠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从那件事里出来,别叫后宫里杂七杂八的女人都骑到你头上?”

“那天我看你对胡翟不是挺厉害吗?”魏鹤铭眼睛眯起,饱含几分嘲讽,“时时刻刻记着,你是皇后,别给王室丢了脸面。”

说罢,他扯开魏诗雨的手,自顾向前去了。

宴会后半截,文臣纷纷大挥笔杆,吟诗作对,借着春日之景好好夸赞了一番魏鹤铭登基后的汉盛河山,圣君贤相,饮酒作对,一派祥和。

中途石珉把魏鹤铭要他吃的药丸拿来,他毫无抵抗,直接就着茶咽了。

他已经吃这药有一个多月,魏鹤铭分明说过是补身子用的,可胡翟心里挂念着事,依然不停消瘦下去,比刚到宫里时下巴尖了好些。

日头微微西斜时,这场宴会才总算结束,而他被当做“脔宠”展示的时间也到此为止了。

虽说已经是初夏,可暮色时分穿这样一件四下漏风的裙子还是冷了些。胡翟刚搓了搓胳膊,身后忽地落下一件外袍,将他紧紧裹了起来。

一阵熟悉的沉木和龙涎香。

魏鹤铭强硬地给他拉上了兜帽,干干脆脆地甩下一句:“去我宫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胡翟被他扯着袖子,只得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回头想看一眼阿碧,却发现人早已不在那里了。

“阿碧——”

“闭嘴。”

看出魏鹤铭面上覆着一层阴翳,直到上了轿子,胡翟都干脆当自己是锯了嘴的葫芦。

说实话,他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再次回到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煌龙殿里的一切摆设都没怎么变过,巨大的木雕天下图,绣着金龙的床帏,甚至当年魏鹤铭吐过的瓷瓶都换了一个相似的摆在那里,画面恍若昨日,只不过住在这里的人成了魏鹤铭。

门一合上,顿时切出了整个光线昏暗的殿屋,将他囚困在魏鹤鸣所掌控的范围之内。

“有三个月了吧,”因着喝酒,魏鹤铭的双眼看起来比平时更深邃狭长,“我有点等不及了。”

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霎时从头皮炸开,胡翟还没来得及拉远距离,就被魏鹤铭一手扯开了外袍的系带。

“我说过喜欢你穿红。”魏鹤铭退后两步,像欣赏一只花瓶般肆意地打量着他,又对腰间那一块朦胧露出的凝脂皮肉着了迷,“把裙子掀起来。”

胡翟猛地抬起头,盯着他不做声。

见他不动作,魏鹤铭向后一倚,又露出了那种势在必得的闲散神情,“胡翟,给阿碧左脸也弄个相同的伤口怎么样?”

胡翟抿紧嘴唇,忽然就明白了魏鹤铭要把阿碧从地牢里捞出来又留到现在的原因。

他早就设好了局,彬彬有礼地请君入瓮。坦坦荡荡地威胁,任你又能待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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