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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九文学 > 胡不归江奕涵胡翟 > 106 章一零六 君子报仇
 
自清晨开始细雨斜丝,将庭院里棵棵花树浸润得墨意清浅,碧色萌新。

胡翟倚在窗边看雨,屋檐下的一窝燕子缩在巢里,正昏昏欲睡。断药两日,他的身体已然轻快不少,再没有那种沉重而虚渺的无力感。

凉风吹过,仿若一阵清浅的抚吻。

胡翟不由自主回想起昨日午后额上那一刹清浅的触碰,好似万千喧嚣蝉鸣都不闻于耳,只余情思脉脉细流,寂寂无声。

两人的过去于他仍是大半空白,远不足以承载过多深情,好在江奕涵点到为止。

那一刻的心动不假,可手足无措也是真。

正出神,小丫鬟从外探头探脑地收了纸伞跑进来,“娘娘,皇上今日为古州王践行,您要穿哪件裙子啊?”

胡翟怔怔地想了一阵,回头道:“就穿那件水蓝云纹袍。”

“啊?”小丫鬟一愣,“您是说前几日从包袱里找到的那件?可那是男子才穿的呀。万一皇后娘娘今日教训您……”

一旁点香的红衣小丫鬟用力扯了她一把,两人悄悄地退出了门外。

“小玉,我问你,昨夜他把这些日子以来抄的佛经全烧了,是不是?”

被红衣服小丫鬟的神情吓了一跳,小玉赶忙点点头:“是,娘娘说是给先皇后祈福。环姐姐,有什么不对吗?”

小环黑白分明的大眼伶俐一转,伸出手来亲亲热热搂住小姑娘的脖子,“小玉,老天开眼,咱俩的苦日子估计要到头了。”

迎客时在竹青阁,践行宴仍设在这里。只不过那夜月明星稀,今日却是细雨打叶,斑斑点点好似啼竹湘妃泪。

时隔一月多再来到这里,心境却已全然不同了。穿过前庭时,胡翟忽然想起那晚宫灯落盏,身后一句“哪来的小贼”将他惊得直接一蹦三尺高,哆哆嗦嗦险些没哭出来……

唇角微抬,胡翟转身快步向前走去,渐渐能听到婉转悠扬的琴瑟之声。

古州王还没到,刘公公为他开门时,主座上的魏诗雨表情已经骤然僵住,片刻后,才勉强含着笑低声道:“这便是皇上不愿臣妾来的缘故吗?”

“朕说不让你来,你不照旧上赶着?”魏鹤铭顿时眉头一皱,不耐烦道,“雨路湿滑,怀胎出来乱走什么。”

他再一扫胡翟那身装扮,几乎怒极反笑:“一个两个都这幅样子。话不会听一句,上房揭瓦倒是一套一套,摆谱给谁看?”

这几日北边战事吃紧,魏鹤铭日日夜夜被议事阁那群老朽抓着折磨,连往常那些表面作态的礼节都不稀罕再维持,整个人斜倚在软榻上,像只亟待纾解怒火的霸王蛇。

若换做往常,胡翟给他这样说上一句,都要吓得腿软了。而今却只淡淡瞥他一眼,直接坐到了侧席去。

反观魏诗雨却面色难堪,尖细的护甲都掐进了手心里去。

胡翟摆谱,那确确实实是被宠出来的,她又算得什么?

细雨中,有人推着一架轮椅缓缓走近了竹青阁。那人面上罩着一块黑色巾帕,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他一手推轮椅,一手撑着一把乌伞,风过时伞面仍旧平和,纹丝不动,一看便知内力高强。

到了门口,刘公公把拂尘一扬,恭恭敬敬地拦住了二人,嗓音又细又高:“古州王可进,其余人等只得在门口候着。”

那人应了一声,目送着轮椅进入内室,缓缓合上了门。

雨幕潇潇,那人与刘公公一左一右站在门两侧,沉默得如同塑像一般。片刻后,那人嗓音沙哑地开口问:“公公当值多久了?”

刘公公微微一拱手,“老奴不才,服侍两朝天子,区区六十来年头。”

那人哈地一声轻笑,“果然有句俗话说得不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魏朗烨缓缓拉下面巾,双目泛红,“刘公公,当年抓周你将红色小马放在我面前时,大概也算到了这一天吧?”

未等老太监张嘴,只见寒光一闪,他赘肉层叠的喉咙已被划开了一道深口,血沫喷涌,喀喀作响。

魏朗烨拎着他的后领将他拖到墙角,蹲下身来,用力地挥拳打在他面上!

“我娘她一辈子没有伤人之心,究竟凭什么,凭什么死在你这种人手里!”

他面庞坚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孱弱无力到被驱逐出境的少年,却仍然有滚烫的泪水掺着冷雨不断滑下面颊。

刘公公的声带已经被割裂,面上刷的浓浓白粉全部簌簌掉落下来。他瞪大浑浊的双眼,拼命伸手紧紧扯住魏朗烨的领口,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呼呼声。

他急喘了几声,忽然浑身一抖,嘴唇翻出一个瘆人的笑,细若蚊蝇地吐出两字:“翡、玉……”

他虽阴毒了一辈子,死却要死得明白。

“闭嘴!”魏朗烨粗喘着逼近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这几十多年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无人知晓?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既然老天不谴罚你,我今日便亲自动手!”

他目眦欲裂,猛地扬臂,只闻令人牙酸的歘一声,染过血的刀刃狠狠没入活肉之中!

刘公公闷叫一声,血流不止,一双手拼命在地上翻腾乱抓着,活像只没被人踩死的虫子,不断挣扎扑腾。

血混着檐角不断滴落的雨珠,很快散成淡红一片。

胳膊用力到发抖,魏朗烨咬紧牙关,半晌,直到这具躯体再无一丝颤动,终于彻底松开了刀柄。

“鞋底的泥鳅……”魏朗烨忽然咧了咧唇角,“翻出花来都没有人看上一眼。刘公公,这不是从前你说的话吗?”

他摇晃了一下,站起身来,轻声道:“下地狱后,你生生世世当牛做马,赎我娘的性命吧。”

细雨声中,忽闻一声低沉的闷响。魏鹤铭饮酒的动作暂缓,眉尖一挑,登时眯起眼来:“什么动静?”

“许是风急吹落了树枝,”古州王一笑,扬手道,“皇上,再来一杯?”

魏鹤铭微一停顿,扬声叫:“刘盛!”

寂寂之中,只闻雨声繁密,却没有任何回应。

古州王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酒,两张侧席桌相对,胡翟的视线忽然被江奕涵食指上一枚反光的细小银环吸引。他不由自主地猜测着,面具之下,世子脸上又会是什么神情呢?

魏鹤铭已经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细雨密密匝匝落在窗纸上,片刻,他独身返回,对众人一笑:“果真是树枝掉在了房顶上。”

一切都无异常,魏鹤铭从侧席中间穿过,缓缓往主位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局势瞬变。一阵剧烈的刀刃相接声后,胡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向后拉扯,还未回过身来,脖颈前已横上一把寒光凛冽的利剑。

他被囚在魏鹤鸣的臂弯之中,动弹不得。

“在轮椅扶手中藏剑,”魏鹤鸣冷笑一声,对站在面前的男人道,“真不愧是你。”

“皇上的脚印步步沾血,又何必撒谎?”

轻轻的咔嚓一声,青鬼面具后的绑绳骤然断裂开来,慢慢展露出一张如玉般俊美的容颜。

席上,避在柱子后护着小腹的魏诗雨顿时一声惊叫。

江奕涵只活动了一下手腕,微微一笑:“皇上谬赞了。”

“堑北王、北境之主、古州王,你究竟有几个身份?”魏鹤铭将刀刃更贴紧了胡翟脖子一分,冷声威胁,“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放弃吧,否则便眼睁睁看着胡翟会死在朕的剑下!”

“不……你不会杀我。”

胡翟毫不畏惧地扭过头去看着他,语气相当镇静。

“是吗?”魏鹤铭咬牙一笑,“你大可以试试。”

话音未落,胡翟竟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下来,生生将脖子往那利刃上凑!

“疯子!”

魏鹤铭手撤得极快,怒不可遏地大骂:“江奕涵不过才养了你几年,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

趁他分神的这片刻,胡翟早已跑到了江奕涵身后,恨恨地像小兽般瞪着他。

“养?”江奕涵轻声一笑,“谁能缚得住一束日光?胡翟是涅槃后的凤凰,而我不过想在浪疾风高时做根合适的栖枝,只要适时助他扶摇直上便足矣。”

“堑北王说得可真好听啊!”魏鹤铭仰头哈哈大笑,细长的眸中掠过一丝阴狠之色,“所以他的眼里只看得到你,即便是失了记忆,夜里梦回也会叫出你的名字……江奕涵,你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江奕涵闻言只淡淡一笑,“恰恰相反,倒是我还被他耍得团团乱转。”

胡翟虽不知细情,仍是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

“不必废话了。”魏鹤铭看着两人亲昵之相,心中愈发烦躁难耐,转腕将剑正拿在手,冷声道,“你我之间仇恨早不是一日两日,今日恰巧只有你我,便在此决一生死!”

话音未落,他已迅疾扑上前,剑风凛冽,猛然上挑,直取江奕涵胸口!

剑刃迅猛相接,铮铮作响,不时有刺目的火花擦起。眨眼间两人已过了十几招,近处帷帐已被剑气割得尽碎。

渐渐的,魏鹤铭出剑的速度越来越缓,慢慢显出疲势。两人忽然默契地扯开一段距离,魏鹤铭拿刀支撑着,不由嗤笑:“真没看出来,堑北王平日如君子一般,却卑鄙至此。”

“皇上大概忘了,我在这间亭阁里就告知过您面具下有毒。所以——”江奕涵挑眉轻笑,“大概算不得是我卑鄙。”

魏鹤铭粗喘着滑落身体,视线逐渐被黑暗侵蚀。他死死地盯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出阁门,渐渐消失在他视野所及。

别走……

脑袋混沌一片,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无声道,拜托别扔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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