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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九文学 > 胡不归江奕涵胡翟 > 129 章一二九 一豆烛火*
 
分明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可胡翟坐在石阶旁,脸白得像张纸。

抬头看看,那扇门已经阖上起码有两个时辰了,可里面仍旧什么动静也没有。

如果,如果今天世子能迈过这个坎,往后无论老天让他担什么苦楚他都愿意……胡翟想着,两手无意识地紧紧相握,指尖一片青白。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一名肩绑襻膊的医童端着盆子走了出来。

他小心地迈下台阶,把染了血的水一股脑泼在地上,单手抓着铜盆,吸吸鼻子对胡翟说:“大人,顾医师叫你进去呢。”

水溅得远,几滴粉红晕开在胡翟雪白的靴面上,像碎掉的梅花花瓣。

他盯着那一点红,想起江奕涵进去前要他亲口保证,如果今日顺利,以后再不许把这件事当自己的错。

他一直知道,他压在心头的那些愧疚和负罪感。

医童推开门,屋里已经点上了白檀香,可还是压不住浓浓的血气和药味,胡翟看到床尾扔着一大团染血的纱布,头皮一麻,忽然怕得想往回退。

“来了,”顾安擦着手从床帏后绕出来,眼里充斥着满满的疲惫,“很成功,只是后面要好好养一阵。王爷说要见你,但别聊太久,他得好好歇着。”

悬在喉咙口的心像树叶一样晃悠晃悠落下来,胡翟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间。

床上那人正静静躺着,右腿担一只软垫,膝盖还在渗血,不断把纱布染红。

过度失血和伤筋动骨的剧烈痛楚令江奕涵额上满布冷汗,半昏半醒间,失温的手指被人努力团在掌心,渐渐有熟悉的暖意传来。

他半睁开眼,声音沙哑,“小翟……”

江奕涵嘴角轻动了一下,想扯出个宽慰的笑容,却没能成。

“嗯,嗯,我在,我在这儿呢。”

胡翟还从没见过他这么虚弱不堪的样子,不由鼻头一酸。在他心里,世子好像总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既温柔又严厉,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一眼便能从庸碌的人潮中将他识出来。

可人终究都是凡胎肉身、血肉和成,纵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时候,可一旦生了病,都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像猛兽停下来舐伤,不经意从锋牙利爪间露出柔软肚皮。

江奕涵勉强勾了勾他的手指,声音逐渐低下去,“别忘了……你保证过的,还有……”

胡翟俯身贴近,几乎要屏息才能听清他说的话。

“……别留这儿,晦气。”

吩咐完这两句话,江奕涵分明想等到胡翟一句回复,却感到右腿一阵滚烫的酸麻,整个人仿佛被万千条沉重有力的藤蔓拖着,拽着,毫无抵抗之力地滑入了无边的柔软与黑暗之中,有淙淙的温热水流从他身上拂过。

不知多去多久,他浑浑噩噩地挣扎醒来,烛火昏昏,胡翟正拿小勺往他嘴唇之间喂着汤药,眉头紧蹙,神情焦急,似乎下一刻便能哭出来。

见他睁开双眼,胡翟一惊,急急地说着什么。

江奕涵感觉自己仿佛仍处在那静谧的河面之下,双耳嗡鸣,听不清他说话,只勉强捕捉到发热两个字,又再次昏睡过去。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想,为什么不听话?沾了晦气,传染了怎么办?

地狱之火顺着结实的藤蔓直接烧到他梦土之中,这次阖上双眼,除了长久镌刻入骨的疲惫,他什么都感受不出。

四下人寂,已是寅时,胡翟为江奕涵换了一块湿凉的新巾帕敷在额头,静静扫过他苍白的薄唇,几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低头趴在床侧。

他才不怕什么晦气,从头到尾一直守在床边,因此入夜后世子刚开始发热他便察觉到了,赶紧将刚睡下不久的顾安又叫来,煎了三服药下去才见好转。

深夜寂寂,一豆烛火,距离不过方寸之间,能听到江奕涵略显粗重的呼吸。细想来,他们竟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刻了。

西南战事刚毕,世子这是朝夕之间被这段时日积攒的压力和疲累一起击倒了,借着疗腿之故全爆发出来。

胡翟轻轻摩挲着江奕涵指尖的茧,想起自己剪断细绳缝在他脖套中的四面佛佛牌,竟终究没能保他万全。

正出神,屋门忽然被敲响,宫中规矩的三声,很轻。

胡翟走去开门,见到来人,不由微微一怔。

长廊上斜洒一片清霜,将女子眼角纹路映出浅浅的阴影。未料此次寺庙一行,竟为她眼角眉梢平添了许多和气。

她蹙了蹙眉,紧抿下拉的嘴唇仍显出些许倨傲,“听阿秋说,是你求王爷将我放出来的。”

已是这个时候了,她的妆发却毫无瑕疵,仿佛才刚起床一般。

“是,”胡翟没想纠正她这个‘求’字,面色坦然,“您放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直接大大方方地摊到了明面上说:不必过虑,他没想趁机报复。

玉嬷嬷精明一世,头回连下马威还没放出来便被对方堵死,眼中禁不住掠过一抹诧异。

她盯着青年澄澈见底的双眸,几番斟酌,面色终于软化,“子嗣之事……宫中既然已立长子,虽不合体统,我也只能相信王爷的判断。”

“况且此次前赴雪原,你的真心也可见一斑。”

胡翟一怔,忍不住提起唇角笑了笑,没有点破她的虚势。

他目送着玉嬷嬷一步一步消失在长廊拐角,心里忽然被轻轻触动。

叱咤内宫这么多年,玉嬷嬷不想叫别人瞧见自己大夏倾颓,于是便择了这个深夜来找他。

如今她被削去官职,内心该是多么落寞呢。

不过又转念一想,总好过余生青灯古佛,老来无人照养。

睡过很长一夜,胡翟第二天就开始了照顾病患的生活。好在江奕涵也根本不是让人操心的,多苦的药都喝,多疼的按摩都忍,躺在床上批奏折的间隙还不忘了和胡翟调戏两句,完全忘了自己发烧时还和招魂般不停叫胡翟的名字。

三月中旬,正是嘉裕最有名的私塾——朝龙书院开学之日,到了下学的点,脆亮铜锣一敲,片刻后,无数背着书袋的小豆丁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下石阶,争先恐后地往书院门口跑来。

眼看着其他爹娘都接到了孩子,胡翟忍不住踮起脚尖,翘首以盼属于自己家的那个。

可直到人群都走得稀稀落落,他也没见江泽的人影。

胡翟刚想进去瞧一瞧,就见教书先生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拎着最后俩小豆丁走了出来。

江泽一看到胡翟,眼睛刷地亮了,连声咋呼:“爹爹!爹爹!”

教书先生露出非常头痛的表情,几步走到胡翟面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避开孩子,教书先生低声道:“江泽今日在习字课上弄撒了林一的墨台,叫他拿了零蛋。”

“怎么会呢?”胡翟有点着急,赶紧替江泽辩解,“他……他不一定是故意的。”

先生重重叹了口气,山羊胡随着气息一颤一颤,模样很是苦恼,“若不是我亲眼看到,也实在没法相信四岁的孩子竟敢欺负六岁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

两个小豆丁站在一起,江泽明明比身旁那孩子矮了许多,谁能相信就是他把林一欺负得双眼通红。

林一很瘦,两条细胳膊抱着书袋,雪白的衣袖上染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脏污墨水。眼下,他可怜得像朵无依无靠的菟丝花,怯怯地尽量离江泽更远些。

江泽察觉出他的小动作,立刻凶神恶煞地呲牙道:“你不要动!”

林一被他吓得猛一哆嗦,呼吸急促、浑身紧绷,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昏过去。

教书先生对着胡翟摊开双手,像是在说:你瞅瞅你儿子吧。

“泽泽是第一次接触同龄的朋友,可能不太会和他们相处。我回去会再好好教导他的,”胡翟咬了咬嘴唇,“给您添麻烦了。”

回家路上,江泽还是那个可爱机灵的小鬼头,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绘声绘色地给胡翟讲他今天习字课拿了头等。

他明显比普通的孩子更聪慧,自从能说话便开始识字背诗,简单的算数也不在话下。让江泽和其他孩子一起上私塾,这事是江奕涵和他共同决定的,可是现在看来,江泽似乎并不能适应……

他晃了晃自家儿子紧紧牵着他的小手,“泽泽可不可以告诉爹爹,林一的衣服是怎么脏的?”

“那个是,我……我碰了他的墨台,”江泽咔嚓咬掉最后一口糖碎,大大方方承认,“因为先生说他写得是最好的,才不是呢。”

他打小在宫里长大,唯一勉强算得上同龄的就是几个小丫鬟,可她们都听话得很,见了他也只会笑。

但林一不同,林一本来什么表情也没有,可后来哭起来的样子却很有趣。他说话声音就小,哭的声音更小,只有肩膀在微微抖动,像只被饿狼穷追不舍的小白兔。

还是吃不起草、特别瘦的那种。

江泽想到明天也要上书院,已经有点兴奋地雀跃起来。

如果能看到兔子更多的表情就好了,他这么想着,最好是气急了咬人那种!

“真的,我觉得泽泽不太对劲,”胡翟边给江奕涵擦背边低声道,“有点……坏。”

虽然早知江泽聪慧过人,但对欺负其他孩子这件事无师自通可不是什么好事。

“嗯,”江奕涵流畅的背肌线条微紧,略一沉吟,“男孩儿皮点也正常,再观察两天看看。”

胡翟应了一声,“擦完啦。”

他帮江奕涵翻过身来,把帕子拧干,刚要弯腰端盆子,忽然被江奕涵捉住手腕,“有个地方感觉没擦干净。”

胡翟一愣,困惑地上下打量,“哪儿?”

江奕涵干燥的手指捉住他皓腕,慢吞吞从胸前移到脐下三寸,“这儿。”

刚刚擦完澡,江奕涵还没套上亵衣。胡翟的指尖从他仍带着湿气的肌肤上游走过,忍不住瑟缩。

利落的线条和肌肉之下,隐藏着仿佛能将他毁灭的力量。

他努力保持清醒,摇了摇头,提醒道:“世子,你的腿。”

“用不着腿,”江奕涵说,“上来。”

胡翟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明明他只是在体贴地照顾伤到腿的夫君,怎么不知不觉就骑到了夫君的腰上……

(略)

第二天江泽上私塾前,胡翟浑身酸软地挣扎起床,把一件用春季新布做的短袍叠好放进了他书袋中,并且三令五申,“要亲手交给林一!”

江泽答应得好好的,实则一路上都在邪恶地计划着要怎么做才能把林一惹怒。扔到头上?给了他再倒一次墨水?在胸前撕两个洞再给他?

他绞尽脑汁思索了一路,结果到了学堂才发现,林一根本就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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